第837章洛顯之薨,謝道韞死!
轟隆隆!
紫藍色的雷霆劃破暗沉的天際,烏雲密布的蒼穹之上,刺開一道耀眼的亮色,連綿不絕的雷聲在耳邊回蕩。
“哢嚓!”
狂風在天地之間呼嘯,脆弱的花草在瞬間就已經倒伏於地,碗口粗的樹木飛在天上,磅礴的大雨傾盆而下,長江之浪翻滾洶湧,幾乎所有的大河都在翻騰。
整座建業城都匍匐在這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之下。
洛顯之所居住的屋舍,門未曾關,用木頭彆著下端的縫隙,在狂風中輕輕搖弄,瓢潑大雨被狂風卷進屋中,地麵濕透。
洛顯之躺在搖椅上,一言不發的望著外間,似乎在沉思,又好似走神,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蒼白。
謝道韞擔心的望著他,從這場暴雨還未曾落下時,洛顯之就坐在這裡怔愣出神。
“夫人,我可能做錯了。”
洛顯之突然開口,伴隨轟隆作響的雷聲以及嘩啦啦的雨聲,但謝道韞還是聽的很清楚,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讓她疑惑問道:“夫君,什麼錯了?”
洛顯之緩緩說道:“你知道,我要死了。”
“陛下。”
正在皇宮中禮佛的蕭衍聽聞洛顯之竟然進了宮,連忙脫去袈裟,將正裝穿在身上,匆匆往殿外而去,他剛剛跨過門檻,就見到一行人正抬著洛顯之而至。
我們這位陛下,這十年來,已經比年輕的時候昏庸太多了,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卓絕王者的進取之心,隻想禮佛。
洛顯之卻認真道:“待今日雨停歇後,就將孩子們叫來,我有些交待,待明日,請人將我抬進皇宮,我和陛下交待一些遺言。”
臣有一些話,想著現在再不說,以後或許就沒有機會了,於是進了宮。”
蕭衍不願意相信!
他顫抖著走上前去,突然感覺一陣涼風吹過,連忙招呼道:“外間風大,快將靈秀抬進殿中。”
他已經漸漸褪去了一個王者的理智,愈發的像是一個汲汲於天倫之樂的平民百姓。
如果最後不能迎來一個好的結局,我如何能不遺憾呢?
如果日後梁國陷入混亂中,甚至刀鋒再起,不,我已經可以預料到,一定會刀鋒再起,洛氏會不會遭遇那兵鋒戰火呢?
這難道不是我的錯嗎?
夫人,等到我死後,你就回姑蘇去,我們的兩個孩子都沒有我這樣的才能,擔負不起社稷的重責。”
這一幕讓蕭衍如遭雷擊,他仿佛見到了幾十年前,他的至交好友洛有之也是這麼被人抬著,來見自己,那是自己和洛有之見的最後一麵。
但後兩案的餘毒直到現在還沒有徹底肅清。
經過這數十年的治理,國家的府庫中有足夠的錢糧,就算是打仗也不怕,但臣所擔心的不是這些。
他的焦急不似作假,洛顯之眼中閃過一絲暖意,這數十年來,起碼皇帝對他是真的很夠意思,君臣相宜,在如今這個時代,可謂是難得,尤其是和亂殺的北朝比起來,簡直是幻想中一般。
望著蕭衍,洛顯之愈發有些難過了,陛下啊陛下,你為什麼就不能在我前麵離開呢?
他想著,而後輕聲說道:“陛下,微臣以後就不能再為您儘忠了,希望陛下不要怪罪微臣。
但我萬萬沒想到,皇帝他竟然比我還活得久,他竟然直到現在還不死!
洛顯之抓住蕭衍的手道:“陛下,臣唯一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梁。
洛顯之輕聲笑著。
這會是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麵嗎?
洛顯之卻未曾停下自己的大不敬,呢喃道:“古語有言,老而不死謂之賊,人在合適的年紀死去是件好事,尤其是君王。
洛顯之略有些枯瘦的手握住她的柔荑,感受到冷冰冰的水氣撲在臉上,輕聲道:“我並不在乎生死這種東西,但我不能容忍自己居然犯下這麼大的一個錯誤,而且已經不能改正。
陽光灑落建業,再無昨日的深沉壓抑,找到一扇扇朱門上,皆是沉凝的味道,甚至能嗅到那富貴的香味。
大梁有今日,是我洛氏兩代人的成果。
謝道韞將頭偏到一側,隻覺心都揪到了一起,她寫過許許多多的詩文,但直到現在,才明白什麼叫做,痛徹心扉。
洛顯之的語氣中滿是遺憾,聽的謝道韞甚至有些顧不得悲傷,滿是驚慌之色道:“夫君,何出此言啊?這豈不是大不敬嗎?”
梁國該怎麼辦呢?
謝道韞渾身冰冷顫抖道:“夫君,何至於如今就說出這些話呢?”
蕭衍臉上滿是悲痛之色,壓抑著悲色道:“靈秀你說,朕都聽著。”
此刻大門敞開著,顯出其內長長的甬道,斑駁的舊跡刻在那牆壁上。
我活著的時候,還能夠撐得住梁國的社稷,我死了,他該怎麼辦呢?
蕭衍應道。
抬?
謝道韞立刻抓住了重點,也問了出來,洛顯之苦笑著拍了拍腿道:“剛才發現的,已經徹底沒有知覺了。”
……
洛顯之被抬進殿中後,蕭衍連忙讓人去接水添茶,他則跪坐在洛顯之身邊,切聲問道:“靈秀,你生病了,不在家中養病,剛剛下過雨,外間又涼還有風,若是遭受了風寒,你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朕得到了一支千年人參,據說是商人從遼東挖出來的,稍後你將它帶回去,好好補補身子,朕希望你能夠快些好起來。”
我想要做的幾乎就沒有不成功的。
如果早就知道他能活這麼久,許多問題我一定不會留到現在,我一定會拚著暫時混亂也要解決掉那些問題。”
衛士們高高的舉著牙牌,守衛皇宮的禁衛皆單膝跪地垂首,麵容肅穆,毫不顧忌地上還沒有乾的水跡。
臣這一生殺戮流放最甚的是士族、佛門和巫蠱三案,士族現在已經基本上隻剩下高貴門第。
如今就仿佛是一個輪回,洛有之的兒子,自己另外一個最為信任的子侄輩大臣,洛顯之,同樣被人抬著進了宮。
“哎。”
皇宮大門朱紅色上染著金漆,八臂的菩薩雕在門上,莊重猙獰,一麵帶著普度眾生之意,一麵又似怒目而視。
洛顯之躺在輦上,臉色依舊蒼白,甚是虛弱,衛士們高聲喊著,“速速讓開,丞相進宮麵聖”。
我洛顯之縱橫天下這麼多年,什麼士族門閥,什麼皇族外戚,什麼世外高士,都得乖乖立正站好挨打。
宗教耗費甚廣,修建寺廟不吝於大興土木建造宮殿,無論是秦朝的阿旁宮,還是先漢的長生宮,最後的結局,不用臣去多說。
這些年陛下禮佛,給了佛教徒很多特權,臣想要勸諫,但都被陛下擋回去,臨死時,臣還想要勸諫一次,一定要讓他們納稅和種地。
太子案後,陛下讓宗王出鎮,為此臣還和陛下爭論過,如果陛下真的想要讓大梁安定的話,隻給他們富貴即可,不要讓他們掌握權力。
在如今的天下彌漫著一股殺戮的味道,北朝的種種禍亂之舉,已經漸漸風靡到南朝,世人為了權力已經開始不擇手段。
陛下知道臣一向謹慎,這種疏不間親的話本來不該由臣說出來,但臣實在是擔心您,臣擔心您到了晚年的時候,卻見識到人間慘劇。
若是臣的兒子有臣一半的能力,臣也會將他舉薦給您,為您扛起這些重擔,但他們實在是無能,沒有治理國家的才能。
臣不得不親自對您說這些了。
陛下,不要去考驗人性,您既然有能力,就要儘自己的努力,去讓子孫和平共處,這是臣所最後能說的。
隻要這兩個問題解決掉,就任由北朝來進攻吧,淮河天險和襄陽鐵壁,將會讓他們碰個頭破血流。”
洛顯之的語氣是如此的誠懇,蕭衍也不禁熱淚盈眶,正如洛顯之所說的,他本來沒有必要說這些,但最後還是憑借著一腔赤誠之心,想著報答蕭衍的信重,於是將這些話和盤托出。
蕭衍終於聽進去了一次,感慨著說道:“靈秀,朕一定按照伱說的去做。”
洛顯之被抬著離開殿中,蕭衍站在殿前,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不詳的預感籠罩著他,他有些無力的倚靠著門檻坐下,呆呆的坐著。
在宮中緩緩走著,宮娥和宦官皆單膝跪在牆邊,洛顯之緩緩閉上了眼,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他來到這裡,隻不過是儘人事,聽天命罷了。
當年慕容恪在臨終前進宮的時候,想必也是如此吧,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就算是蕭衍現在真的聽了自己的,萬一他還能活個十年八年的,遲早會忘記的。
蕭衍能不能再活十年八年?
他現在不敢肯定了,畢竟曾經有個叫做趙佗的異類,那位嶺南武王活了一百多歲,誰知道蕭衍會不會也這麼能活呢?
暖和的太陽照在他的身上,剛剛下過雨的空氣還帶著清新之氣,步輦晃晃悠悠的,就像是秋千一般,就像是嬰兒的搖床般,真舒服啊,真困啊,真想要睡一覺啊。
洛顯之隻覺自己身處白茫茫一片空間中,在他不遠處,有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他努力的睜開眼去看,原來竟然是自己的父親,已經薨逝數十年的洛有之。
“父親。”
洛顯之驚喜的呼喊道,洛有之微微笑著望著他,“顯之,你做的很好,你是為父的驕傲。”
洛顯之手向著虛空抓去,然後手無力的搭下來,落在輦上,臉上依舊殘留著笑容,未來如何不知道,但至少現在,他已經做的很好了,大概。
……
梁國的大朝會已經好多年都未曾如同今日這般陰沉了,洛顯之的薨逝對梁國來說是個大地震,在梁國這數十年的曆史上,隻有個兩個丞相,洛有之和洛顯之。
洛有之秉政十八載,洛顯之的執政時間遠比他的父親長,對梁國的影響也比洛有之更深,蕭衍送走洛顯之頗有一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感覺。
“商議一下姑蘇郡公洛顯之的諡號吧,朕的意思是‘文成’、‘文穆’、‘文明’,這其中三選一,諸卿以為呢?”
給洛顯之“文”開頭,這是注定的,後麵就更不用說了,對於洛顯之這種執政數十年的丞相,而且國泰民安的政績,什麼諡號都不過分。
“陛下聖明英斷!”
這是殿中群臣的回答。
蕭衍正色道:“那就以‘文成’作為諡號,世稱‘姑蘇文成郡王’,陪葬修陵,昔年青雲陪葬在陵寢的右側,現在將青雲的墳墓遷徙到左側,將靈秀葬在陵寢的右側,配享太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