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對英國炮擊法國艦隊的回應恰當與否,關乎自由法國在全體法國人民心中的形象,在這個自由法國無法向它的誌願者任何物質利益的時候,也就關乎自由法國的生死存亡。
如果自由法國的獨立性受到廣泛質疑,讓國內外法國人把戴高樂領導的這個抵抗組織當作一個受英國控製的傀儡政權(現在就有相當一部分人是這麼想的,他們認為維希法國給德國人當狗,自由法國給英國人當狗,二者之間沒有什麼區彆),那麼號召法國人民加入自由法國運動就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們必須表現出高度的獨立性,夏爾。”德內爾目不轉睛地仰視著戴高樂的雙眼,“我們招募的那些誌願者一定會向英國發出抗議,我們既攔不住,也不應該攔。與其讓他們在無組織的情況下不斷與英國方麵起衝突,不如由我們來組織!”
戴高樂思索了一刻,隨後重重地歎了口氣“不行,這樣有讓自由法國被英國取締的風險。”
即使是深知戴高樂為人的德內爾,聽到這個答複都難忍錯愕。如果站在戴高樂麵前的是彆人,可能早就給他扣上“戀權”和“法奸”的帽子了。
見德內爾有些不理解,戴高樂並沒有生氣,而是坦言這個組織的地位目前有多尷尬“讓,你要知道,視我們為英國傀儡的不僅有維希法國、美國和蘇聯,就連英國人自己也抱著這個想法——儘管這類人還不占主流,但還絕對不至於被當成不存在。一旦我們‘鬨事’,如今已經擔憂不列顛存亡到有些神經質的英國人毫無疑問將支持對我們采取斷然措施,到那個時候會發生什麼?”
不等德內爾回答,戴高樂便嚴肅地描述道“你和我將會以煽動暴亂的罪名逮捕,自由法國將瞬間分崩離析,而我們的‘自由法國’對法國抗戰意味著什麼你也是知道的!”
現在自由法國就是法蘭西抗戰的唯一旗幟,印度支那總督賈德魯將軍雖說一直在發表演講,說要接著打下去,但印度支那殖民地始終沒有作出什麼實質性舉動。該殖民地既沒有宣布加入到自由法國麾下,也沒有要求自由法國服從它的領導,沒有提出抗戰綱領,也沒有宣布與維希決裂——這叫什麼抗戰!法蘭西的殖民地怎麼可能在服從維希政府的同時跟德國佬打?!
“可是如果抵抗委員會站在英國這邊,自由法國也會因失去愛國者的支持而土崩瓦解!”
“總會有人留下來!哪怕一千人、兩千人,要知道我們本來預計的也就是這個數了!士兵還能再找,但是我們卻是不能取代的核心,你能想象德庫塞爾一個上尉來領導自由法國嗎?!”
戴高樂的話讓德內爾陷入到兩難的局麵要麼服從現實利益而放棄道德,要麼追求道德而犧牲現實利益。他曾經很擅長這樣的抉擇,道德原則至上!無論需要犧牲什麼,哪怕是他自己的生命,也決不讓日後的自己在做懺悔!
但是他能毫不猶豫犧牲的最多也就是自己了,現在的問題在於,他要為了道德原則犧牲自由法國的前途嗎?尤其是自由法國此刻無疑正擔負著神聖的使命!
“更何況我們並非什麼都不做,讓。”戴高樂見德內爾陷入猶豫之中,便立刻說出自己的打算,“我現在就向丘吉爾首相抗議,要求英國補償法國在此次無恥襲擊中的損失,至少也要讓他們現在就撫恤死者、補償傷員!”
這句話終於令德內爾下定了決心“那我們就兵分兩路,我去安撫士兵,你去發表抗議,在士兵們發動起來之前,我們就要有所作為!”
“沒錯,德庫塞爾跟我,克呂爾(羅貝爾的姓)跟你,現在就出發!”
“羅貝爾到哪裡去了?”
德內爾突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好在他不用到處尋找,就從那裡得知了養子的去向。
“戴高樂將軍,戴澤南中校!”氣喘籲籲的通訊兵報告道,“奧林匹亞廣場的人造反了!正在和英國警察互毆!”
“誰領頭?”戴高樂一時為止氣急。
“幾個空軍的,衝的最前的就是機電長羅貝爾少尉!”
戴高樂聞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德內爾,德內爾雖有些尷尬,卻也理解養子的舉動,如果他現在僅僅是一個少尉,行為不會決定自由法國的命運的話,他也想去找英國人乾一架!更何況他深知羅貝爾有多麼“老實”,肯定不會率先挑釁,必定是英國警察先做了什麼令人忍無可忍的舉動!
“我這就去解決這個事情。”德內爾深吸了一口氣,對戴高樂說,“請你放心,夏爾,如果是他有錯,我就讓他蹲監獄。即使他沒錯,如果一定要蹲監獄的話,為了法蘭西的前途,蹲幾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德內爾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白,為了自由法國的存續,他願意委屈自己的養子。於是戴高樂對羅貝爾這“不合時宜之舉”的一點不滿也立刻消失不見,全部化作了對德內爾支持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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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德內爾並沒有任何要“飛黃騰達”的興奮感,他強忍著背叛海軍戰友和出賣養子的愧疚自責,黑著臉跟通訊兵一同趕往奧林匹亞廣場。在路上,德內爾問那通訊兵道“雙方怎麼起了衝突?”
“喇叭在廣播‘英國海軍取得大捷’的消息,我們的人很憤怒,有人丟石塊砸喇叭,然後警察要抓人,雙方就打起來了!”
“羅貝爾少尉是怎麼卷進來的?他不是在機電室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中校!”
過了不久,兩人便抵達了廣場西側公路,廣場裡的景象可真叫一個壯觀!法蘭西各個兵種的軍人齊唱馬賽曲,掄著拳頭與英國警察和民兵戰成一團。英國人數量雖然遠少於法軍,但防護良好、裝備齊全,用槍托和警棍倒也能與法軍打個不分伯仲。
事實上,被擊倒的法國人遠多於被擊倒的英國人,在牆邊和帳篷裡已經躺了三十來個頭破血流的法國兵了,而被乾翻的英國人不過隻有寥寥幾個。德內爾生怕羅貝爾已經或快要身負重傷,便立刻爬上花壇邊緣,大聲命令士兵們停止鬥毆。
德內爾的嗓音是大,但是也沒大到能蓋過幾千人怒吼的程度,他的命令被湮沒在了嘈雜的環境中。於是他掏出配槍,對著鬆軟的泥土連開四槍,總算讓人群安靜了下來。
還是槍好使!
“軍官都死光了嗎?!為什麼不指揮部隊!數倍於對手,看看你們損失了多少人!廢物!一群廢物!難怪被人從本土趕到這鳥不拉屎的島上!”
德內爾還沒開口,就留意到了下方蠢蠢欲動的士兵們,他們似乎已經準備好攻擊德內爾的退縮和忍讓。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德內爾並沒有怒斥他們和英國人乾架,反而罵的是他們打得菜,還主要罵的是軍官,這就讓他們無處還嘴了。
“看看,回頭看看!”德內爾繼續怒斥道,“本來就那麼二十幾個警察,結果讓人家一波接一波地增兵!隨便去一個連卡出路口,現在那些警察全都得躺下!兩千多號人,打幾百號人打成這個鳥樣!軍官們有沒有戰術意識?有沒有組織能力?!現在國難當頭,不論資曆、不論學曆!指揮不好部隊,就給我滾去當大頭兵!”
一通咆哮一下去,法國軍人的士氣總算被鎮住了,他們的理智和紀律克服魯莽,重新占據了上風,因此他們對德內爾和其他軍官集合的命令也不再排斥。士兵們很快找到自己的連列隊完畢,羅貝爾和一些沒有隊伍的海軍官兵就被閃了出來,頗尷尬地在廣場一隅立正。
德內爾不用費勁就看到了他的養子——鼻青臉腫,但活蹦亂跳,如此他便放心了。
見到法軍士兵已經恢複了秩序,被打的衣衫破爛的英國警長麵色陰沉地走到德內爾麵前,向他控訴法國軍紀的渙散,並要求拷走破壞公物和襲警的法軍官兵。
“我尊重您的執法權,警長,但考慮到現在敏感的兩國關係,這起鬥毆已經是一次嚴重的政治事件,我想我作為這支法軍的直屬長官,有權利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德內爾對警長提出了反要求,“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否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在所有人麵前予以還原?留下兩份含義完全一致的英語和法語報告,讓我也好向全軍官兵和戴高樂將軍交代。”
德內爾的這個提議有些越界,他要求英國警方在法軍的見證下進行調查,本質上就是乾涉了英國的司法獨立,甚至更嚴重一些,侵犯了英國的主權。但正如他所言,現在兩國關係確實無比敏感。“弩炮行動”已經導致英國與維希法國決裂,現在還“願意”與英國對話的法國勢力隻剩下了自由法國。
如此局勢不得不令英國警長謹慎地處理奧林匹亞廣場的案子,更何況這位警長在心底也覺得英國政府做的有些太過分了。
炮擊了前盟友法國的艦隊,還大張旗鼓地廣播報功,大喇叭懟了法軍營地裡播報胡德號如何把敦刻爾克一炮秒了——真乾得出來啊!
在心裡罵完了自家政府,英國警長又開始吐槽自己的部下法國人砸喇叭,讓他們砸唄!假裝看不見不好嗎?!就一個喇叭值多少錢?!有敦刻爾克號戰列艦貴嗎?!
現在可倒好!兩邊都為了國家榮譽騎虎難下了!
警長思慮了一會,最終還是決定試試能不能大事化小,於是他儘量平靜地向德內爾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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