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貝爾的運氣稱不上好,但也確實沒有多差,他被大風吹進了一片在俄羅斯極其常見的樺樹林裡,沒讓樹梢穿成肉串,而且附近既沒有德國人,也沒有蘇聯人。
儘管如此,他還是機警地拔出了手槍——一把納甘左輪,而不是多米尼克中校贈送給他的。不帶自己槍的原因沒那麼複雜,單純就是美製45子彈在蘇聯雖不難找,但也並非隨處可得。
見四下無人,他便放下手槍,將降落傘團一團塞回到傘包中,然後盤點身上還剩下什麼裝備。
手槍,匕首,然後沒了。
地圖在飛機上,沒時間去拿,飛行員腰包確實還掛在身側,但扣子不知什麼時候被撕掉,裡麵的繃帶、手電筒、零散子彈啥的全部甩了出去,現在就剩下這個空包裹。他不由得想起養父在阿爾貢森林對一個美國士兵開的玩笑“你還可以用石頭裝滿口袋,然後用這個去丟德國佬。”
伴著遠處的炮火聲,羅貝爾無奈地歎了口氣,掉在無人區了,這下誰來接啊。
正當他感到前途渺茫的時候,身後的樹叢突然傳來一句話“同誌,到這裡來!(俄語)”
羅貝爾猛然回頭,將手槍對準了樹叢,開始盤算這到底是其他俄國飛行員,還是會講俄語的德國佬在釣魚。
“我是蘇聯人,你那裡危險,快過來!(俄語)”
羅貝爾還在猶豫,樹叢裡的人卻等不及了。一個比他高半頭的飛行員直接從樹叢中鑽出來,掛著一身落葉將他拽進了樹叢。進入樹叢之後,羅貝爾才發現樹叢裡其實有兩個蘇軍飛行員,身材高大(也就是拽他的那個)毫發無損,另一個身高與自己相仿的似乎受了傷,整個袖子都被染紅了。
“你有多少子彈?(俄語)”那個高大的蘇聯飛行員問道。
羅貝爾聽不懂“пyл(子彈)”是什麼意思,隻好表示自己是法國人,俄語很差。
頗具諷刺意義的是,“我是法國誌願者,俄語說得很差”這句話還是羅貝爾說的最標準的俄語。
兩個蘇聯飛行員對視了一眼,受傷的那個先開了口“聽說427團確實有幾個法國人,你的法語怎麼樣?我現在也能就說個‘上午好’了。”
高大的那個歎了口氣,努力思索了幾秒,然後開始用極其慘烈的法語,夾帶著各種擬聲詞和手勢對羅貝爾艱難地解釋了當前他們所處的環境。
兩個飛行員都是前線轟炸機第66師的飛行員,被擊落後落到了這片林子裡。
“森林裡有德國人。”高個的飛行員一句話把羅貝爾嚇得冷汗直流,好在他之後比劃出的動作才讓羅貝爾明白,林子裡的德國人並不是國防軍,而是同樣跳傘的德國飛行員。
羅貝爾起初還抱著一絲雙方萬一撞上之後,一點頭便各奔軍營的美好幻想。然而這幻想直接被兩個蘇聯飛行員擊碎了,高個子落地後不久就跟德國佬交了火,傷員也開槍嚇跑過一個德國人。
既然還要麵臨戰鬥,三人便盤點了各自身上的裝備,三個人都帶著手槍,不過除了羅貝爾用的是老掉牙的納甘1895之外,其餘兩人都用托卡列夫手槍。傷員見狀便主動跟羅貝爾交換了武器,反正他現在隻能用左手射擊,完全打不準。
介紹完了當前的情況,三人便互相認識了一番。兩個蘇聯飛行員都是第66前線轟炸機團的伊爾2飛行員,高個子是來自巴統(蘇維埃格魯吉亞)的亞曆山大·杜卡斯基中尉,傷員則是奧廖爾的米哈伊爾·格列維奇少尉。
“咱們現在應該是掉在奧廖爾西南邊的林子中了,跳傘的時候我看到了奧卡河。”格列維奇少尉作為本地人,自然對環境再熟悉不過,“我們現在可以往東北走,去奧廖爾找部隊。(俄語)”
杜卡斯基中尉為羅貝爾翻譯了格列維奇的建議,羅貝爾自然不可能反對,於是三人便小心翼翼地在格列維奇少尉的帶領下“披荊斬棘”向奧廖爾進發。走了不多時,羅貝爾就找到了自己摔得稀爛的座駕,他在兩個蘇聯飛行員的掩護下過去搜檢了一通,結果除了那張損毀小半的航空地圖外,也沒找到其他有用的東西。
饑腸轆轆的三人走到下午四點才到達森林的邊緣,路途中也沒有再遭遇德國人,唯一的問題在於,他們路途的終點奧廖爾市區到處都是德國人。
“上午德國人不還在郊區嗎?!(俄語)”杜卡斯基中尉非常震驚。
“布良斯克方麵軍主力還在北方,奧廖爾城內隻有民兵和赤衛隊防守,他們連機槍都沒有幾挺,有也是馬克沁,全城都沒多少反坦克武器,打成這樣也不算太離譜。(俄語)”
“那怎麼辦呢?(俄語)”
“肯定不能進奧廖爾了,我們哪有穿過戰區找部隊本事。反正我們是飛行員,本來就要往後方走,不如直接沿公路向後方撤退。”格列維奇用完好的左臂指向林子外的一條公路,“我們順著這條公路走三十公裡左右,就能到下一個小鎮姆岑斯克了。(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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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公裡,運氣好的話,今晚就能到。(俄語)”
“到不了。”格列維奇搖頭否定,“不光因為道路泥濘,還因為各種難以猜測的意外絕對不會少。(俄語)”
“那就走吧。(俄語)”
兩人的對話羅貝爾幾乎一句也沒聽懂,就聽明白了那句“那就走吧”。
於是三個人便繼續沿道路進發。
在饑腸轆轆的狀態下同爛泥坑一樣的俄國道路較勁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幸好羅貝爾並非嬌生慣養的市民子弟。在小時候,他就被“人厭狗嫌”的“蠻姑娘”泰勒攆得滿街亂跑,從此練出了遠超同齡人的體能,然後因為享受這種體能出眾、長跑總拿前幾名的領先感覺,又刻意加強了鍛煉,即使泰勒不再整天追趕他,他也保持了強健的體魄。
深一腳淺一腳跋涉著的羅貝爾懷念郵局前的磚石街道,更懷念當時同泰勒在街道上追逐奔跑的時光。說來可笑,他對泰勒的看法就像被電流反向擊穿的二極管一樣,似乎突然之間,泰勒就從一個令人討厭的野蠻人變成了活潑可愛的少女。
羅貝爾的臉上浮現出微笑。
…………
(1931年6月19日,十年前)
“薇爾莉特阿姨。”
“啊,羅貝爾,歡迎回家!”
薇爾莉特的臉上浮現出明媚的笑容,將打字機放回到箱子裡,然後離開了自己的工位“在寄宿高中過得怎麼樣?還適應嗎?沒有人欺負你吧?”
“當然沒有。”羅貝爾淺淺一笑,“我好歹也是個運動健將,打不過還跑不過嘛,而且我的同學們也都是很好的人,我和他們相處的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薇爾莉特隨後上下打量著身體勻稱、濃眉星目的羅貝爾,頗滿意地誇讚道,“這身校服真襯你,文質彬彬、英氣勃勃~”
薇爾莉特的稱讚令羅貝爾赧然“你太誇張了,薇爾莉特,我隻是一個高中生,穿著普普通通的校服,哪來的‘英氣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