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羅斯福而言,他不可能接受法國的抗戰勢力都處於英國人的控製之下,不僅如此,他還要努力爭取將法國的抗戰勢力納入美國的控製之下。退而求其次的話,這股抗戰勢力保持中立也無不可。
戴高樂之所以暗示德內爾去和丘吉爾正麵對抗,是為了向羅斯福表明,即使戰鬥法國的政府和軍隊非常依賴英國人的援助,但它絕非英國佬扶持的傀儡政權。
那麼下一步,戰鬥法國就應當向羅斯福證明隻有戴高樂才能領導法國抗戰,而且戴高樂絕不可能唯美國人馬首是瞻,從而逼迫美國人讓步。
做到這一點看似難如登天,畢竟戰鬥法國的力量在英美兩個龐然大物之前是那麼得渺小,但戰鬥法國卻有三項必勝的理由。
第一,便是戰鬥法國的領袖戴高樂堅韌不拔、威名赫赫,隻有最愚昧的人才分辨不出這一事實戴高樂是法蘭西抗戰的一麵大旗,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回顧1940年自由法國初創之時,那時的戴高樂是法國陸軍資曆最淺的現役將軍,任何一個法國政治領袖(甚至是雷諾內閣隨便哪個邊緣部長)亦或是高級將領,隻要願意站到貝當的對立麵,就能取代戴高樂。
但很可惜,在第三共和國崩潰到火炬行動這長達兩年半的艱苦鬥爭中,除了已經快退休的賈德魯將軍外,愣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表示願意扛起抗戰大旗。
第二,是戰鬥法國得到了蘇聯的承認。早在一九四一年巴巴羅薩行動開始之後,戰鬥法國(當時還叫自由法國)便同蘇聯建立了外交關係,莫斯科方麵承認戴高樂的政府為“唯一合法之法國政府”。而在斯大林格勒戰役之後,蘇聯在世界上的話語權更大了,戰鬥法國的地位也就隨之升高。
戰鬥法國和蘇聯的良好關係還使得國內的左翼抵抗組織,特彆是法共非常願意接受戴高樂的領導。而法共在各敵後抗戰組織中抗敵最堅決、犧牲最勇敢、條件最艱苦,盟軍情報機構對法共情報網的依賴非常大。至於抵抗運動中反戴高樂的那群人嘛,不說都是蟲豸吧,至少也令大多數法國人相當不滿。
南方抵抗組織“戰鬥”是反戴高樂聲音最大的抵抗組織,它曾多次就戰鬥法國經費過少一事表示抗議。近期為了獲得更多的經費,“戰鬥”組織直接同美國在瑞士的情報負責人杜勒斯打起了交道,從此幾乎不參加抵抗組織全國委員會的任何事務。
更可氣的是,這個組織的部分下線為了搶地盤,竟然主動向德寇報告法共抵抗戰士的行蹤。國內情報機構總負責人讓·穆蘭對他們恨得牙癢癢,隻是苦於證據不足,這個組織又一直包庇下屬,他不願把整個“戰鬥”組織徹底推到德國人那邊去,這才沒有追究到底罷了。
最後一個把握,就是軍隊的戰鬥力。正如戴高樂和德內爾所討論的,北非軍民既支持抗戰,又歡迎戰鬥法國,隻是因為領導者的腐朽,才沒有把這種支持和歡迎表現在戰鬥和訓練中。美國人初來乍到,難免對法國人產生偏見,不認為法國人士氣低是因為心存疑慮,而是認為“法國人天性如此”。
但是這種偏見已經被戰鬥法國的軍人們衝擊得搖搖欲墜了,柯尼希的第一旅不是法國軍隊?勒克萊爾的乍得遠征軍不是法國軍隊?這些部隊為什麼就能做到戰鬥力放到英國軍隊中都拔尖?
在德內爾手上,阿爾及爾師就能刻苦訓練、積極備戰。到朱安指揮的時候,阿爾及爾師士氣就低落到穀底。而等到德內爾再次接手這個師的時候,該師官兵當天就能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夜襲德軍陣地難道戰鬥法國的指揮官們都會魔法不成?上戰場前念個咒,士兵就不怕死了?
法軍官兵士氣如此搖擺不定,根子上與高盧人的民族性有相當大的關係。高盧民族整體上相較於其他民族更為衝動、感性,這就意味著相當多的法國兵在信賴一個指揮官時,各個都是頂呱呱的兵,否則,法國兵一躺下就不起來了。
因此法國軍官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好乾的職業了,隻要一個軍官具備了基本的戰術素養,並且真正做到拿他的士兵當兄弟、當孩子,他的士兵就會極其無畏且凶殘地作戰,直到敵人或自己滅亡。反過來說,如果軍官把他的士兵當耗材、當籌碼,法國兵就會讓他嘗嘗擺爛甚至嘩變的滋味。
那麼捫心自問一下,北非法軍中真正做到和士兵命運與共的高級軍官有幾個?就算不比德內爾這種以準將之尊跑到一線陣地上排雷、剪鐵絲網,親自給部下開路的異類,他們中有幾個能和柯尼希準將一樣,在遭到包圍時堅持到最後一刻,親自帶領殿後營成功撤退?
不要說是戴高樂、賈德魯和德內爾這些戰鬥法國的軍事領袖們,就連北非法軍自己的領袖亨利·吉羅,都瞧不起北非法國軍官中的大多數人。
因此,美國人想讓北非法軍吞並戰鬥法國的願望不可能達成,隻是上到羅斯福下到克拉克的美國高層還認識不到這一點。那麼沒關係,就讓事實去證明一切吧,到解放突尼斯還有近四個月的時間,就讓戰鬥法國和英美這兩個巨人拉開陣勢好好較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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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1月24日,戴高樂又同羅斯福總統進行了會晤,德內爾也在現場旁聽,兩位領袖談話的氛圍並沒有前天同丘吉爾談判時那樣緊張,但效果並無不同雙方各據立場,互不相讓,無法達成任何協議。
羅斯福甚至在對話中暗示,戴高樂隻是一個準將,而北非法軍中有許多人軍銜與他一致,比他軍銜高的也不乏其人,要不是德內爾極力美言,羅斯福甚至不準備讓他獲得上將的軍銜。
來自美國總統的頤指氣使和拙劣挑撥令戴高樂十分不滿,但他早已不是兩年前的那個愣頭青了,在該保持冷靜的時候,他絕不會讓憤怒衝昏頭腦。戴高樂有理有據地駁斥了羅斯福關於軍銜的理論,他指出,比起一個軍人,他現在更是一個政治家“軍銜對於一個領袖而言毫無限製意義,就像您,您甚至都不是一個軍人,但依舊能夠統帥千軍萬馬。”
“我是合眾國民選的總統,我的就職經過了一係列民主且合法的程序,但您不一樣。”羅斯福苛刻地反駁道,“恕我直言,您的‘領袖地位’不過是自封的罷了。”
戴高樂微微蹙眉,話語卻仍舊保持著絕對的冷靜“當然不是這樣,總統先生,法國人民選擇了我。您作為一個外國人,不該置喙法國的內政問題。”
“可是並沒有一個民主的程序來確定這件事。”
“在如今這個特殊的時期,實質無疑比程序更為關鍵。”戴高樂不卑不吭提出了一個反建議,“當然,如果總統閣下確實非常重視程序的話,我們可以走個程序——在北非進行全民公投,讓人民決定是吉羅還是我來領導他們。”
羅斯福聞言立刻麵不改色地岔開了話題,在一旁的德內爾見狀,心裡樂開了花,他暗中對戴高樂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你,一句話就戳破了美國佬的虛偽麵孔。
一個小時後,戴高樂和德內爾兩人昂然走出了羅斯福的宅邸,坐上美國陸軍為二人的汽車返回了住處。次日,戴高樂按照計劃出席了“聯盟典禮”,在眾多記者麵前,戴高樂和亨利·吉羅握手言和,一同宣布將“全力配合對方,完成複國大業”——至於如何配合,那是另外的事。
兩位領袖人物握手的時候,德內爾正在走廊上等待,他發現外麵到處都是挎著湯姆遜衝鋒槍、神色不善的衛兵。身著法國將官軍服的他手扶欄杆輕蔑地一笑,也不知道美國佬這麼做是打算嚇唬誰。
德內爾沒想到,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蔑視表情,竟然被一個閒逛的美國記者拍下來發回了紐約。第二天,紐約時報便將這張照片刊登在了時政欄目上,其下的注釋為“總統的撮合似乎是一廂情願”。
這篇報道拉開了英美媒體對戰鬥法國狂轟濫炸的序幕,接下來一周的時間,大部分英美媒體都在指責戴高樂為了一己之私,拒絕同吉羅“合作”。
…………
“筆者不禁要問,一個流亡政府的領袖地位就這麼值得留戀嗎?”戴高樂翻過報紙的麵,繼續朗讀道,“戴高樂將軍,我們理解您想做戰後法國領袖的野心,但法蘭西還沒光複呢!”
一旁的德內爾無語地擺手“你之前的預料一點不錯,這幫評論員果然揪住你‘戀權’這點不放。”
“讓他們狗叫去,我早有準備。”戴高樂放下報紙,對獨臂的副官巴布魯說道,“給倫敦發報,讓德庫塞爾把提前準備好的錄音和聲明放出來!”
兩個小時後,戰鬥法國的廣播台播放了一段戴高樂早就準備好的錄音,卡登花園也在報紙上刊登了戰鬥法國領袖的聲明
“我是戴高樂,戰鬥法國和法蘭西抵抗運動的領袖,在此我公開向全體法蘭西公民聲明,帶領英勇的抗戰軍民恢複法蘭西的自由和偉大,是我唯一需要完成的曆史使命,我對自己在戰後政府的位置沒有任何追求。為避免爭權奪利之嫌,本人於此公開承諾我,夏爾·安德烈·約瑟夫·馬裡·戴高樂,將在全國解放和德國投降後歸隱,不擔任政府和軍隊的一切職務,也不會指定任何代言人、繼承人等可能對戰後法國政治產生任何影響的利益代表。”
北非的兩大報紙,剛剛才複刊的《奧蘭共和報》和《阿爾及爾回聲報》都刊登了戴高樂的聲明,與之相對的是,英美的媒體從此對戴高樂的“野心”徹底避而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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