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2月15日,今天天氣晴朗無霾,人民的會堂小禮堂內人潮湧動。
距離第一屆茅盾文學獎授獎儀式開始還有半個小時時間,本屆評獎的評委會成員、獲獎作家、受邀出席的領導和嘉賓們正在陸續進場。
為了這次授獎儀式,文協可謂耗儘心力。
在場的眾多來賓當中,有文化、宣傳、新聞出版等相關部委的領導,有各地文協的帶頭人,有全國各知名出版單位、文學刊物負責人,有眾多知名作家、編輯家、評論家……
細數一番,前來參加授獎儀式的嘉賓多達數百位,均是國內文化界有頭有臉的人物。
其中還不乏如巴金先生、文化部尚書、宣傳部侍郎等德高望重、身居要職之人。
林朝陽混在一眾獲獎作家當中進場,進入禮堂的途中一路打著招呼,今天這樣的場合熟人太多了,他光是打招呼就打了好一會兒。
“朝陽同誌真是好人緣啊!”落座之後,坐在林朝陽一旁的魏巍調侃道。
“您老說笑了,主要是今天來的都是業內人士,熟人自然多了點。”
林朝陽昨天專門去了一趟華僑飯店報到,在那裡見到了另外幾位獲獎作家。
前幾年《高山下的花環》舉辦研討會,魏巍還曾受邀出席,雙方算是認識。
坐在林朝陽另一邊的李國文是《冬天裡的春天》的作者,他個子很高,隻是臉上表情木然,一言不發。
昨晚兩人聊過幾句,林朝陽知道他這人不是高傲,隻是不善言談,尤其是在陌生的環境當中。
另外四位獲獎作家,姚雪垠、周克芹、古樺、莫應豐在三人周圍依次排開。
七人中,姚、魏都是年過六旬的文壇前輩,李、周、莫、古樺四人則是四五十歲,正當壯年。
唯獨林朝陽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坐在他們中間,臉上滿滿都是膠原蛋白,分外紮眼。
大會正式開始後,依舊是慣例的領導講話,巴金先生作為文協領導和評委會主任進行了發言。
然後就是頒獎時間,林朝陽七人坐上主席台,往上麵一站,老中青三代作家彙聚一堂,台下文壇前輩都感到欣慰。
評委會成員們坐在主席台下第一排的位置,章光年和馮穆坐在一起,兩人頗有些感歎的看著台上的眾人。
“老同誌煥發光彩,中年人充當中流砥柱,年輕人迎頭趕上,文學界的發展真是蒸蒸日上!”
“是啊,多好的局麵啊!這次評獎真是恰逢其會,為文學界今後的發展又夯下了堅實的一記重錘。”
聽著馮穆的話,章光年微微頷首。
最近這兩年,“新時期文學”這個名字逐漸叫響,它所對應的是1949到嗡嗡嗡之前的“十七年文學”,是自1976年之後的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進程。
若要追究新時期文學的萌芽,應該說是發軔於以朦朧詩為代表的詩歌,這種具有強大生命力的文學表現形式啟蒙了一代年輕人的文學審美。
在長期的文化壓抑之中,仍能以口耳相傳的形式廣泛傳播。
然後就是短篇小說興起和中篇小說昌盛,在這樣的情況下,全國優秀短篇、中篇小說獎應運而生,成功激勵了一大批文學創作者的創作欲望,也聚焦了廣大人民群眾的關注和喜愛。
按照正常的創作規律,長篇小說的創作周期要遠超過中、短篇小說,到如今嗡嗡嗡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年時間,國內終於誕生了第一個長篇小說評獎活動,是符合當今文學發展規律的。
不過就小說這種文體的整體發展而言,如今國內的長篇小說整體上還是處於蕭條狀態。
在這一點上,章光年和馮穆身為評委都非常清楚。
在這個長篇小說剛剛複蘇的時期,本屆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品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問題。
《芙蓉鎮》的二元對立,《李自成》第二部)的農民起義r軍化,《許茂和他的女兒們》有情節為主題服務的嫌疑,《冬天裡的春天》有大量意識流、蒙太奇手法,看過的許多人往往是雲山霧罩,難以理解……
想到《冬天裡的春天》,章光年不禁有些為林朝陽感到遺憾。
同樣是意識流作品,無論是從技法的角度看,還是從故事上看,《梵高之死》都明顯要比《冬天裡的春天》技高一籌,但最後卻是《冬天裡的春天》拿了獎。
之所以會出現的結果,主要原因還是《梵高之死》的風格太過西化,用有些同誌的話來說就是自由化。
它講的甚至不是中國人的故事,而是一個外國藝術家的故事。
相比之下,《冬天裡的春天》講述的是某大型軍工動力廠d高官兼廠長於而龍回到闊彆三十多年的遊擊根據地查找暗殺自己妻子凶手的故事。
小說通過對他回故鄉三天之中的經曆、見聞、聯想、回憶等的敘述,概括了四十年間的社會變遷和時代發展,這樣的故事在評獎過程中無疑要比《梵高之死》更有優勢。
章光年不由得又想起了在最後的複審階段,十五位評審針對《梵高之死》展開的激烈討論。
茅盾文學獎的十五位評委都是中國文學界赫赫有名的人物,誰想憑著官帽子和老資格壓的其他人服氣是不可能的。
章光年當時恍惚間有種夢回當年的感覺,要知道就在前幾年,也是差不多他們這群人。
針對嗡嗡嗡結束後的文學創作是否應該真實地暴露和反映中國當代社會傷痕與現實和是否應該恢複“十七年”主流文學的問題展開了曠日持久的爭論,形成了惜春派與偏佐派兩大陣營。
這場複審會議幾乎可以說就是前幾年那場大爭論的翻版,雙方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最後隻能以投票來決定結果,可惜這次惜春派沒能取得勝利,這屆評委會成員當中,偏佐派人數占優,《梵高之死》隻能被迫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