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中,允函已經離去了約莫半個時辰之久。
原地裡,楚維陽兀自負手而立,在他的麵前,是山河簋被祭起,以磅礴巍峨之象懸照在半懸空中。
仔細看去時,山河簋中水火交纏,豐沛的元氣伴隨著寶器的靈光兜轉,被從四麵八方汲取而至,因是,簋中的聲勢愈演愈烈,而在那翠色與烏光之中,則是屬於一點丹韻靈光緩緩地暈散開來。
這是五蘊元靈丹,是昔年青竹老祖所煉的毒道寶丹,幾乎天然契合著楚維陽這樣同樣修持著《五臟食氣精訣》的盤王元宗門人。
但楚維陽並未曾選擇用直接吞服的方式將寶藥鎮入胃囊丹鼎之中。
歲月光陰才是這世上真正可怕的力量,連謝家老祖的證道寶器遺蛻都可以自菁英退化成頑鐵,曆經銷蝕,落在楚維陽手中的時候,便隻剩了原本的北海玄銅材質。
青竹老祖所煉製的毒道寶丹也同樣如此。
再怎麼樣圓融的封禁,都注定著其中藥力的流失,哪怕隻有著分毫,但比起藥力的流失,真正可惜之處,在於隨著那道藥力流失的缺口,真正靈韻本身的潰散。
倘若打開玉壺直接將寶丹吞服而下,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唯有掌握著丹師手段,才能夠將之潰散的底蘊彌補,使之具備著真正昔年靈光滿蘊時的效用。
這會兒,山河簋中,那丹韻靈光緩緩地暈散開來,隻不多時,翠色與烏光之中,諸般斑斕靈光被煉儘,便隻剩了五色回環糾纏,隻是比之五行之五色,這簋中的五蘊之五色要顯得稍稍偏奇,更為嚴厲。
起初時,這般兜轉尚還未見得氣機圓融,靈光的忽明忽暗之間,似是運轉的本身有所不諧,但是很快,在水火的養煉下,使五色靈光的流轉最先穩定下來。
再緊接著,則是楚維陽立身在側旁,不時間取出一枚枚靈石,然後以法力凝練成法印,化作靈光,纏裹著靈石本身,一同躍入山河簋中。
這般投擲顯得頗具有韻律感覺,而在其中的某幾個交錯之間,楚維陽還會思量著,根據寶藥上暈散開來的靈光,感應著其中的變化,不時間調整著自身的投擲規律。
如是往複許久,再看去時,山河簋中那翠色與烏光之間,已然是一團混混朦朦的顏色,隻在某幾個倏忽間,仔細洞照去時,能夠窺見內裡的五蘊豔光流轉,原本豐盈的靈韻在抵至了某種極限之後,愈漸顯得晦暗難明起來。
而這種晦暗難明本身,才是這毒道真正的精要所在。
隻此閃瞬之間,楚維陽所思量到的,卻是自己與青竹老祖在毒煞之道上麵的差距。
那是古盤王元宗法統最後的一道餘暉。
自此之後的五百年裡,便是盤王元宗無儘幽暗的黑夜降臨。
老實說,從楚維陽幼年時能夠接觸到宗門典籍開始,關乎於青竹老祖這個人,在宗門典籍的記載之中,在郭典、張老七和吳二等人的口中,便屬於評價不甚高的那一類。
連帶著,實則在楚維陽未曾發覺的層麵上,自己對於這位宗門最後一位金丹大修士的印象也說不上多麼高卓縹緲來。
甚至仿佛有一種覺得宗門後來凋敝至此,乃至於自己有囚身之厄,往根子上找,都得怪這位末代老祖一樣。
可實則愈是經曆過諸般之後,楚維陽才愈是能夠明白,許多時候命數之無常,便連金丹境界的大修士,在其麵前也需得束手無策。
也正是因著這樣的心境蛻變,遂愈教楚維陽能夠明白,盤王元宗的衰頹從來不是因哪一代人,也因而教楚維陽愈發的正視起這位末代老祖。
而直至今日,透過這一枚青竹老祖曾經煉就的寶丹,才教楚維陽看到了拋開一切之外,純粹的毒道造
詣上的深切差距。
許是在毒道的用法施展上,楚維陽能夠借助某些毒煞之炁本身的無形無相而做到不著痕跡,但那不是楚維陽的能力,嚴格來說,那是毒煞之氣本身的品質決定的。
而在楚維陽的眼前,透過這團圓融的五蘊靈光,楚維陽遂得以明白,青竹老祖是真正做到這一步,連毒煞法力的本質都被他蛻變與升華至了混混朦朦,不著諸色的層次。
更相反,楚維陽手中的翠色與烏光愈是鮮明,便愈是意味著在此道上與青竹老祖還有很長的差距需得要追趕。
這便是在攢簇五行之外,楚維陽所需要做到的層次!
是在服寶藥,也是在定道途。
某一個閃念間,楚維陽有這般的念頭生發,隨即一張口,水火回旋,裹著那混朦寶藥,直接被楚維陽鎮入了胃囊丹鼎之中。
霎時間,幾若山火迸發一般的澎湃藥力化作洶湧熱流從胃囊丹鼎之中上湧。
終是有著這般渾厚藥力的寶丹得以煉化,才教楚維陽那愈演愈烈,幾乎抵至極限的饑餓感覺在這一刻有所緩解,自法力至氣血,乃至於神魂,這一刻,楚維陽都似是感覺到了冥冥之中並不存在的歡鳴聲音。
忽地,楚維陽那愈漸舒張開來的表情又是猛地一頓。
許是饑餓感覺的緩解,教楚維陽神魂的清明與空靈也達到了某種極限,電光石火之間,順延著毒煞之道,順延著晦暗難明的高卓義理,楚維陽的思感與念頭延宕開來,倏忽間教楚維陽想到了一個人。
想到了在這場烈火烹油一樣的酒會丹宴之中,自始至終哪怕在走馬觀花一樣的眼花繚亂裡麵,都被楚維陽真正忽視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