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海,靈浮島,琅霄山腳下,豢養著妖魚的湖泊旁的亭子中。
這會兒,是楚維陽與盧北海對坐而立,而在楚維陽的手中所捧著的,正是那枚烏沉木的符牌。
若隻是盧北海的一味言說,楚維陽八成是不會相信他的出身的,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與謝家扯上牽係,看起來更像是對於自己跟腳的惡意試探。
但是將這一枚符牌攝取在掌心之中,楚維陽的指尖摩挲過符牌上淺刻出的篆紋,隻這樣端看著,楚維陽便已經將盧北海的話信了七八成。
畢竟這些奇詭的陰冥鬼煞之道篆紋,旁人看起來,許也隻是偏門一些,但是對於楚維陽這等掌握著通幽秘法,並且長久接觸著高上陰冥寶器的修士而言,卻能夠一眼看出這其中和謝家早先時給予自己的那塊封存著真靈的五色木,其內蘊的篆紋有著一脈相承的意蘊和義理。
那是謝家在水行功訣之外,所不為世人所知曉的秘法傳承。
不過想來實則也另有一番道理在的,同樣是《雲霽經》,在楚維陽的手中修持而來,便是純粹的水行毒煞功訣,而在謝家諸修的手中,毒煞尚且在其次,甚至不被怎麼重視,著重於體現出來的是水行的森冷幽寒。
而一道幽寒水相天河,與陰冥之道所追求的黃泉天河,於外象乃至於義理上,都有著極相近的一部分。
謝家昔年是都還曾謀算時五行宗的法統,舉一反三,在後來的時日裡,謝家未必不曾謀劃過彆的道與法,試圖在《雲霽經》的基礎上兼修與涉獵其餘道法。
畢竟,對於謝家這等鎮海道城的世家而言,一部《雲霽經》加上輔修的諸般秘術,一道完整的法脈傳承,足夠傳家,但是卻不足夠教謝家真正鼎盛起來,乃至於與那些具備著渾厚底蘊的聖地大教相媲美。
而在楚維陽思量來看,倘若謝家能夠以《雲霽經》兼修鬼煞陰冥道法,乃至於將陰冥之道徹底的融入《雲霽經》的法門功訣之中,合該是極通衢的一條路,甚至要遠勝過再以一部《雲霽經》重演五行之道,最後嘗試謀取五行遁法的路。
而且端看著這枚烏沉木符牌,看著七師叔“現殺現宰”之後封存進內裡的承乾一脈道子的魂魄真靈,見微知著,許是楚維陽所揣度的事情已經成為了現實,在所有人都不甚知曉的情況下,謝家已經走上了囊括陰冥鬼煞之道的修途。
原地裡,楚維陽一麵散漫的思量著這些,在了解了兩家昔年的諸般因果,交割了名分之後,楚維陽以頗客觀的角度猜度著謝家即將要走的前路。
而與此同時,楚維陽的指尖處不時間有著幽光閃逝,這是楚維陽在搜羅那道子魂魄的記憶,一次進一步印證著盧北海跟腳的真實性。
此時間,楚維陽端坐在那裡,探看著那烏沉木符牌,略顯得沉默了些。
而在他的對麵,盧北海按劍而坐,同樣以探看與審視的目光看向身著玄袍的楚維陽。
此刻,伴隨著楚維陽悠長的呼吸聲音,端坐在這般風景秀麗的道場之中,仍舊是止也止不住的豐沛元氣如狂風一樣灌湧而來,然後被那悠長的呼吸所輕而易舉的吞噬了去。
那元氣所被吞沒與煉化的過程堪稱海量。
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楚維陽那漲幅已經顯得不甚明顯的修為氣機,但因為到底處於修為氣機的波動之中,遂教楚維陽的境界氣息也從隱晦之中明晰的展露出一角來。
築基境界九層。
老實說,盧北海駐足在築基境界巔峰,隻以修為境界而論,尤還高過楚維陽一個層階,可是此刻,盧北海卻隻有如麵無垠大淵的恍惚錯覺。
仿佛立身在自己麵前安坐的,並非是甚麼修士,而是某種無法言語的巍峨天象,是甚麼……吞納一切的海眼漩渦一樣!
而且這還隻是楚維陽因為那種不受控製的吞納元氣養煉法力的緣故,才從極儘於隱晦的遮掩之中,這樣展露出了修法的冰山一角而已,而這樣反推過去,其真正磅礴與巍峨的修法玄景,幾乎要教盧北海無法思量。
而因著楚維陽這樣的景象,盧北海甚至更進一步,想到了不久之前道彆的七姨謝成瓊。
沒有人知曉,為了報這個經年故事裡的舊恨,謝成瓊到底生生在築基境界巔峰駐足了多久的年月,她甚至在某一個層麵上超卓了去,磨礪出了可與丹胎境界修士一戰的手段,卻始終將自己的修為境界桎梏在原地。
如今,甚是厚積薄發!
再加上一朝大仇得報之後的心境之泰然。
自寶瓶江畔的時候,謝成瓊便已經展露出了類似的特質來,哪怕已經穩穩地晉升入了丹胎之境,已經在一息間夯實了本就不存在虛浮的底蘊。
但之後極漫長的時間,一直到盧北海道彆的時候,伴隨著謝成瓊那綿柔的呼吸聲,仍舊有著海量的水相元氣瘋狂灌湧而至,被謝成瓊輕而易舉吞沒的同一時間,穩穩地推動著謝成瓊的修為氣息,不斷地朝著更高深的境界增長而去。
如今看,謝成瓊與五毒道人,駐足在不同修為境界和不同的道法領域的兩個人,竟然在養煉道法上麵展露出了同樣的特質。
這便是真正的天驕道子所具備的高卓才情麼。
一念思量及此時,盧北海不禁喟歎,也有著對於自身那薄弱底蘊有著明晰認知後的複雜感慨。
而幾乎就在此刻,楚維陽的指尖在烏沉木符牌上輕輕的一抹,幽光洞照在符牌之上的時候,卻是那厚重帷幕裡麵,這道子偶然間驚鴻一瞥所洞見的盧北海以元門劍法與人鬥法時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