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書生的進益有些出乎預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他要以一己之力演繹出屬於自己的真形道途來,這注定是茫茫人世雲雲諸修之中,最正途也是最難走的一條路。
任是誰想來,大抵以這樣心氣兒執拗著的少年書生,尚還在原地踏步,不曾真個於真形道途再有所進益。
畢竟,如楚維陽這樣的妖孽,一代裡也出不了幾人,而且楚維陽的妖孽,也是接二連三做得諸般大好事情之後,才漸漸地被世間諸修所認可與接受。
或許,當少年書生一味的堅持,待得一煉丹胎的修途不斷的隨著日常的養煉而進益,眼看得再無有甚麼輾轉騰挪的進益之後,少年書生許是會認清現實,不再執拗於自身的一力通悟。
但是而今看,諸修對於少年書生的認知即將要落空。
他明晰的展露出了自己的進益,那是看去時,與楚維陽所追索的真形道途極相類的義理,不過或許是因為自身經曆的迥異,在探索“真形”之道的時候,對於有類法身、相身、乃至於形神皆妙這些領域,少年書生幾乎下意識的,依循著自己的本能,表達出了某種無言的抗拒。
或許是因為曾經在須彌界風之中洞見了那樣的可怖景象。
即便知曉那是背後的詭譎,法相與形神儘皆是妙道,但是比起這些來,甚至比起自己的肉身道軀來,少年書生實則最信任的,是道法純粹的紋路與義理。
那才是真正顛撲不破的。
於是,在誰也未曾洞見的心路曆程之中,少年書生走上了與楚維陽戛然不同的路,與人世間雲雲諸修的“以己身著錄書經”截然不同的道路,他要用九煉的進程,去使得自身道軀有所更易,有所蛻變,以愈近於道法本真。
這即是少年的“真形”。
但是同樣的,或許正是少年書生想要摒棄甚麼,反而愈是有甚麼在始終的如影隨形。
昔日須彌界風之中,那個詭譎力量的思慮隔空映照而來,儘皆延展成了邪異奇詭的無上法陣。
而當少年書生在想著要追索自己的“真形”之路,思量著要以甚麼樣的方式來顯照道法那純粹的紋路與義理的時候,最先浮現在他腦海之中的,卻是那同樣一道道繁浩至極的無上圓融法陣。
再加上,昔日裡試煉場,無上局中,少年書生曾經與允函鬥法,被打入過形而上的領域之中,彼時,一切有相顯照成諸般符籙篆紋,便是這樣纏裹成了一團亂麻,但彼此間的氣機牽係,便已然有著混成圓融法陣雛形的趨勢。
那幾乎是一種本能般的抉擇。
直至今日,在這種情形之下,在“商伯”陡然間的氣機勃發之中,少年書生卻倏忽間以這樣的方式真正主動洞入了形而上的領域之中。
這是不可度量的印證!
印證著少年書生的一切進益儘皆抵至了獨屬於他的“真形”範疇。
也許未曾有楚維陽形神皆妙那樣的包容並蓄,囊括諸般,但是道法貴在相諧合宜,這便已然是最契合於少年書生心境的高道妙法!
而“商伯”自己尚還未曾歸真,但是少年書生卻已然先一步“歸真”。
這閃瞬間,或許正是因為著那少年書生道法層麵的進益,那原本以驚愕的表情洞照著這一切的商伯,此時間原本沉靜兼且平和的麵容,忽然變得掙紮起來。
那滿是皺褶的愁苦麵容,在某一閃瞬間似是展露出了原本商伯應有的特質,但是在閃瞬間,那種熟悉的特質複又被鎮壓了去,商伯的神情麵容,連帶著眉宇的變化,再度轉換成了原本陌生的模樣。
而也正是在這樣的變幻之中,商伯臉上的驚愕表情緩緩地消弭了去。
極短暫的頃刻間,商伯的神情有所定格,那眉宇間的偶然間變化,似是猶還能夠瞧出商伯原本的神韻來,但是更多的,卻是一股有類以太陽真火統禦周天星宿的聖君之威嚴。
他環視向四麵八方,未曾見得分毫的氣機波動,更不曾見少年書生的身形從那形而上的領域之中墜落於世。
於是,商伯以極為感懷的方式輕聲的感慨道。
“果然,不愧是陸家的嫡長子孫……”
少年書生的身形長久留駐在形而上的領域之中,證明著他已經徹底的掌握了屬於自己的“真形”,這意味,那條路,他真個以自己的方式走通了。
“不過,少主啊,你許是誤會了老夫,歸真道種的澆灌,是精氣神三元毫無保留的傾注,若是自己的道法根基都有所保留,有所遺落,那麼最後的‘歸真’又如何更夠直指自身的根髓?
是,老夫是做了些手段不假,不過一族的血裔同胞,難道還比不過一位家奴重要麼?這果真是陸家嫡長子孫的肚量?況且,老夫若是鎮壓去了其全數魂魄,行那偷天換日之事,不會這一路上甚麼樣的破綻都沒有。
這不是奪舍,不過是老夫取了其一魂一魄,占據其中而已,因而尋常時尚能蟄伏,倘若來日歸真,是精氣神三元全數的灌注,因歸真而混煉為一,彼時,少主可以將老夫視之為多了些不屬於自己心神記憶的‘商伯’。
因為事實本也就如此。”
話音落下時,那形而上的領域之中,長久的不曾有少年書生的回應。
這樣的話猶還無法教少年書生信服。
畢竟,內丹道法都有君臣佐使的義理,涉及到人不同的魂魄真靈,縱然是歸真而渾一,但也有著到底以誰為主,以誰為輔的分彆,彼時,另一半的魂魄真靈,注定便支撐成為薪柴與資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