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怒了?”
仔細觀瞧著其人的神情變化,楚維陽像是要從那笑容僵硬的臉上再看出來甚麼彆樣的情緒一樣,如是端詳了數息,之後,楚維陽方才有了這樣的言語。
於是,下意識的,此人臉上原本僵硬的笑容驟然見又變得繁盛了起來。
他再度恢複了剛剛時的和善笑容,好似是楚維陽的這一問,給足他台階下一樣。
這大修士更是連連擺手。
“不不不,玄河師弟,說笑了,說笑了。”
“不,道友怒了。”
這並非是問句,倘若說早先時,那巫覡教的大修士真個有些甚麼怒意勃發的話,那麼此刻這一閃瞬間的停頓,反而純粹僅隻是因為楚維陽的話,使得它頗有些情緒不大連貫。
“師弟這……”
他大抵該是個八麵玲瓏的大修士,可是在這頃刻間,卻幾乎有些說不出話來。
“道友剛剛就是怒了。”
這玄河道人好像有些過分糾結於這無關緊要的一點,於是這巫覡教大修士乾脆緘默不語,沉默以對。
但是下一瞬間,反而是楚維陽自己頓了頓,像是在醞釀著甚麼措辭一樣。
“既然是有門人提早傳訊,那麼道友該知我經曆,渾渾噩噩有許多年矣,而今恍惚大夢一場,入目所見,仍覺亦真亦幻,心性念頭飄忽若浮雲不定,若果真以言語觸怒了道友,隻能說實在非是貧道本意。”
一番話,楚維陽喑啞的聲音說得甚是生冷,而且,從始至終,楚維陽都渾無半點兒想要道歉的意思,說這樣多,也更像是純粹的想要解釋一番而已。
可是偏生這樣的話落下之後,那巫覡教的大修士,卻沒來由的有著某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莫說是剛剛時那些微的怒意本也頃刻間消減了去,這會兒再思量回憶起來,竟也不覺得怒,更相反,大修士更覺得楚維陽這般說法甚是契合其人經曆。
能夠在先祖靈念的反噬之下活下來,也不是甚麼才情資質都不需要的,此代之中,玄河道人尚還屬於第一例從古籍中走入現世的修士,也正因此,宗門上下更顯得頗在意,這些楚維陽不知道,但是大修士心知肚明。
依循著師門中古籍上的記載,似此類修士,往往即便在重活過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之內,心性都會長久處於凶戾的狀態之中,甚至有些修士,在先祖靈念反噬的過程之中,心性受到了恒久的不可逆的創傷,一生心性境界都處於乖僻而不合群的狀態之中。
若是完全依循著古籍之中的記載,則楚維陽的乖僻與孤傲的性格,則完全在大修士的接受範疇之內。
他甚至覺得心緒有被撫慰的感觸。
畢竟,楚維陽竟然為此,專為了此事,而認認真真的解釋了一番。
於是,大抵早先時那和善的笑容,直至此刻,反而變得真切起來。
進而,大修士連連擺手。
“不打緊,不打緊,玄河師弟……”
“道友到底該如何稱呼呢?”
大修士的話再度被打斷,可是這一回,從始至終,大修士竟渾無半點兒情緒不連貫的表現,更相反,這大修士反而順著楚維陽所問,進而言說道。
“貧道乃咱們巫覡教三長老,號靖雪道人,玄河師弟你重新在咱們巫覡教安置的事情,便儘都由貧道來安排,師弟若有甚麼需要的,也儘都與愚兄直言,定然安排妥當。”
聞聽得此言的過程之中,楚維陽複又仔細的凝視著靖雪道人,待得瞧見了其人那頗順暢的情緒變化之後,楚維陽這才甚為滿意的收回了目光。
如是反複的展露著己身乖僻但又未必有那樣討人嫌的心性,實則是在楚維陽見到了靖雪道人之後的臨時起意。
大抵是在昏黃濁世之中,隨著第五磬一同興了太多殺局的緣故,楚維陽後知後覺般的,對於混朦法修士的神元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
又因為之前探索那片海域的儘都是金丹境界巔峰的修士,不少已經褪去獸相,重煉了“人身”,也正因此,楚維陽遂更為深刻的明白,他們那駁雜而錯亂的神念相互交織著,從無序之中所誕生的有序,其神智本身單薄,其靈慧本身孱弱。
他們似人而終究非人,思忖思緒敏銳者,往往僅隻是思緒敏銳;自詡八麵玲瓏者,往往僅隻是才情繁盛。
這眼前的靖雪道人便是後者般的人物,自覺地人氣兒十足,不過是在那無序的神念貫連之中,無端的滋生與累積了太多的七情力量。
但在楚維陽的眼裡,這樣的人最合用來做自己於巫覡教中定鼎聲望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