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那舟頭老叟的話,竟教楚維陽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他竟被一位真正死寂凋敝古界之中的奇詭存在,言之鑿鑿的猜度與聲稱己身所來源之處,是真正的“萬象死寂”與“群生凋敝”之所在。
這像是甚麼頑笑話一般。
隻是電光石火之間,楚維陽沉默以待的頃刻間,正想要咧開嘴角的時候,不知因何,反而複又沉默了去。
凋敝與死寂本身並不值得嘲笑。
楚維陽隻覺得蒼涼。
而也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之中,道人最後僅隻是沉默著,像是沒有聽到那老叟的所言一樣,重新將心神注視向那斑斕顏色的諸界輿圖所在。
那在磅礴與巍峨的滅世天象之中,是真正在電光石火之間驟生驟滅的諸界景象,在楚維陽而今回看向那死生渡口的頃刻間,竟然是在以這樣極儘遲緩的進程呈現著其中最為細微的變化。
楚維陽甚至能夠理解,那懸照在這諸界輿圖之上的明光,或許正是那滅世天象之中,某一道正垂落下來的雷霆羅網之中切實存在著的雷霆本身。
但是其灼灼映照了太久的時間,遠沒有真正雷霆的迅疾,遠沒有楚維陽所思所量之中,真正閃瞬間明滅輪轉不息的變化。
這反而是楚維陽真正能夠完全理解的某種變化的呈現,那是歲月煙塵的延展與凝縮,那是昏黃濁世之中一息光景映照在這古界之中極致漫長的歲月流逝變化。
於是,下意識的,楚維陽的目光從那諸界輿圖之上挪移開來,進而開始觀照向那灰蒙蒙的古界天宇,看向那深邃陳腐而死寂的大江之外,那被若有若無的玄雲幽霧,以及純粹灰暗的底色所淹沒了去的更為廣袤的遠空。
這種素月流逝的變化,到底是源自於這天地之間的歲月之力本身?還是因為立身在太過於渺遠而莽荒的昏黃濁世之中,遠離了舊世,那歲月與須彌的力量儘都在無垠的概念之下變得朦朧模糊的影響?又或者是一些不諧儘皆發源自奇詭與邪異之中?
這頃刻間,一切無音言,無有落於文字,進而使得道人的困惑無從有人開釋。
但也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之中,楚維陽真切的感受到了,那因為諸般不諧的本質,所暈散在天地之間歲月和須彌之力的不諧。
哪怕這一切並非是源自於奇詭邪異之中,但是奇詭邪異的特質也貫穿了諸氣的不諧本身。
楚維陽漸漸地開始意識到這故清虛空明天界之中,那真正萬象凋敝與死寂之後的奇詭邪異的本質。
那是從真髓上的,道與法在翻卷的過程之中,在交織與碰撞之中,開始從有序變化向無序,甚至楚維陽認為,這種變化的本質,已經達成了某種相諧,同時兼具著有序與無序的某種特質。
那才是一切奇詭邪異之相生發開來的根由所在。
而也正是意識到了這些的頃刻間,霎時,楚維陽眼前的景象驟然間猛地一變!
“諸相非相……”
楚維陽近乎於夢幻也似的呢喃聲音之中,當他再看去時,那同樣灰蒙蒙的玄雲幽霧所囊括的左右的大江之上,楚維陽所入目所見的一切不再平靜,不再沉寂。
更相反,長久的陰鬱與無聲之中,是入目所見的整條寬闊而無垠的大江在劇烈的沸騰著,那不是疾風驟雨之中的巨浪滔滔,那是好像是這陰鬱冰冷的江水在幽寒之中被“煮沸”一樣的劇烈翻湧。
仔細看去時,那其上每一道細微翻湧著的水光,儘都在那深邃幽寒的底色之中,翻出真正血水的深紅顏色。
而無端的,罕有的幽冷與陳腐的氣息,又在這一過程之中,將那深紅色的翻湧浪花之中的血腥氣息齊皆抹去,教楚維陽無端的生發出了某種難以言語的抽離感覺。
他仿佛分明已經立身在了此間。
可是在道人看來,他卻分明像是被天地隔絕在外。
因為楚維陽僅隻具備著那道法有序而恒常的一麵,並不具備著昏黃汪洋裡,真正無序的原始與野蠻的一麵。
是道人那在根由處的明晰的迥異,使得這種剝離感同樣在這一刻變得明晰起來。
於是,眼前的一切場景,徹徹底底的變得陰寒幽冷而邪異。
但是這一刻,在楚維陽的眼中,一切的變化,似又像是與變化本身無關起來。
那幾乎沸騰的幽寒大江之中,一道道血水翻騰的浪湧之中,楚維陽所看到的,是身披著玄雲幽霧的霧靄絲線所編製而成的殘破幽袍,進而立身在舟頭的骷髏陰物。
進而在低下頭去,則是一道道森然白骨的手掌從那深紅色的浪湧之中,從幽深的大江之中深處,滿蘊著純粹的死寂與奇詭的躍動,進而指骨不斷的攀附著孤舟,磋磨著孤舟,拖拽與牽引著孤舟,往這無垠大江的儘頭處橫渡而去。
從來都沒有撐篙。
這是無何有之鄉!
無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