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禮紅推門而入,正堂的乾草墊上,懼留孫已經打坐閉目養神多時,堂下四名弟子分兩側垂手而立。
“師父,那客人的傷徒兒已經檢視,較昨日已經好了許多,徒兒給他換了藥,前來聆聽師父的教誨。”莫禮紅上前朝懼留孫行了一禮說道。
懼留孫聽罷緩緩地睜開眼,抬起手示意了一番,五位徒弟依次在自己的乾草墊上坐定。
“二十多年前,你們的師祖聞商王與各方諸侯連年征戰,天下民不聊生,王畿之內怨聲載道,荒野之人更是……為此你們師祖派我和你們的薑尚師叔入世,看看能否救萬民於水火。你們的師叔好運氣啊,早早地便打探清楚了西伯侯姬昌是能夠拯救萬民於水火的一位賢侯,從此便入西岐,當起了西伯侯的軍師。之後又將女兒邑薑嫁給了姬昌的嫡子姬發,地位更是一時無兩。現在姬昌去世,姬發繼承父位,邑薑的地位穩固,我這師弟的地位更加地尊崇。當然了,這些都是次要的……”懼留孫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太世俗了,怕在徒弟麵前有失身份,話鋒趕忙一轉。
“為師是一個懶散的性子,你們的師祖也說過,在眾師兄弟當中,為師是最聰慧的一個,但也是性子最隨性最灑脫的一個,說的直白一些便是懶散。自隨著你們師祖出世修行以來,為師早就看透了凡世間的一切。世俗的那些東西,為師也不稀得去爭上一爭。唯有你師祖當時所托之事,拯救這世間萬民於水火當中的重任,為師並未曾忘記,但為師沒有你們的薑尚師叔做的好啊。”
“為師自入世以來,截止今日之前所做的僅僅是收留了你們師兄弟六人,再就是靠這淺薄的醫術,行走於世間,儘量地讓萬民的身體少遭受一些病痛。但是當日與你們薑尚師叔分彆之時,他的一句話說的好啊,他的醫術不如我,但我的醫術再高,救治的人數也是有限的。而他,誌在輔佐一位賢明的君主,那樣一來,他救助的便是萬民。”懼留孫仰著頭,微微向上抬著下頜,一副壯誌未酬的表情,讓眾位徒弟看的唏噓不已。
“師父莫要傷心,以師父的見識,倘若選定了哪方勢力,前去輔佐的話,也定會達成師祖當時的重托……”狗主人見師父今日的反常,趕忙安慰道。
“楊戩,你這番話倘若放在往日,為師定不為所動。但自昨日起,為師的心思已經有所改變啊!”懼留孫看了看自己的大弟子,又環視了一番其他四位弟子,幽幽地說道。
“請師父教誨!”眾位弟子趕忙挺直了腰杆,朝自己的師父說道。
“我這些年來雲遊四方,去過不少地方。從朝歌到西岐,從東夷到西狄,這天下的亂象越來越重,萬民的境遇越來越慘。各處諸侯與方國攻伐不斷,奴隸死於道旁,國人淪為奴隸。我親眼所見奴隸市場上,男女奴甚至連遮醜的縷布都不曾有,如同牲畜一般任人挑選。強壯的男子被挑選回去充作苦力,瘦弱的則會被貴族買回去為死去的長者殉葬。女奴在街市之上任人猥褻蹂躪,更甚者貴族的手指都已經入了女奴的……就差當場行事。而所觀之人嘻哈大笑,隻當做一件趣事。這樣的場景如果出現在朝歌也就罷了,但是這樣的場景出現在西岐,你們師叔的能耐可見一斑,所以我拒絕了他邀我留下的好意。”懼留孫說著,堂下的幾位弟子臉色也紛紛變得難看起來,更有甚者,有幾人已經聽得氣憤地開始咬牙切齒。
“倒是前些時日在朝歌城和虞國、周國,為師聽得一些傳言。去歲在北方,出現了一支新的部落,名為晉陽鎮,後來不知立下何功,商王受封其為唐方。為師聽到的傳言,便是與那唐方有關的,說是要讓商王受將獄中的男女囚徒均發配到唐方,還向眾方國討要了此前進獻給申公豹的奴隸的家人,說是要讓這些奴隸與家人團聚。還有,去歲虞國和周國對唐方進行過一次軍事行動,不料被唐方所擊敗。而唐方的換俘條件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將俘獲的隨軍奴隸的家人送去,其他贖人條件當中,也以奴隸為主,但要求的都是儘可能地將奴隸全家送過去。”懼留孫話鋒一轉,幾位弟子的情緒漸漸地平複了下來。
“師父,今日那客……”莫禮紅開口朝懼留孫說道,懼留孫作勢打斷了莫禮紅的話。
“昨日你們楊戩師兄帶回來的傷者,便是唐方首領薑林。”懼留孫斬釘截鐵地說道。
“啊,是他?”堂下幾位弟子,除莫禮紅外,其他幾人紛紛驚呼道。
“師父,他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楊戩對麵的年輕男子挺腰朝懼留孫問道。
“救已經被虞華囚禁的虞饕和胥郊二人。這三人為師都見過,三國的老首領此前身體有疾時,都會求為師前去診治。這也是為師能在此處落腳以及你們眾師兄弟能在此安然修為的原因。但是虞華此人心性不如虞饕、胥郊二人仁慈。當日虞饕、胥郊之父去世之時,這二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取消了人殉,隻用了三牲殉葬,為此被多國首領冠以不孝之名。但在為師看來,這才是施行仁政之明主,但這二人現在卻因為不聽虞華指令而被囚禁。這二人去歲也隨虞華一起進攻過唐方,被囚之際卻不成想與薑林成了好友,這就是薑林眼下來這裡的原因。”懼留孫朝眾弟子說道,眾人一邊聽懼留孫言講,一邊都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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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兒們,為師昨日初見那薑林之時,他偽裝成傷者想混入銅礦區集市,便是要打探兩位好友關押之地,當時為師端詳其相貌大吃一驚。”懼留孫見徒弟們漸漸地恢複了心神,便繼續說道。
“師父,你緣何吃驚?”幾位弟子紛紛問道。
“你們也知道,你師祖的眾弟子當中,論占卜之術,你薑尚師叔若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之下便是為師。但為師這占卜之術與你薑尚師叔相比,也差不了太多,隻能說你薑尚師叔的水平非常之高。去歲,為師一日夜觀天象,便發現這北方的星空有異象發生。紫薇帝星得一西北新生的輔星相助,竟然漸漸有了起死回生之像,所以為師便連番數月每日都要觀測一番那新生輔星,後來你們猜怎麼著?”懼留孫遊曆四方,老江湖老油條的架勢早就練就。起初在弟子麵前尚能堅持一會正形,說到興起的時候,索性盤起了腿,口吻也變得如同後世市麵上的說書人。
“怎麼著?”所謂嚴師出高徒,師父什麼樣,教授的徒弟一般也會怎麼樣。懼留孫打算做一個說書人,徒弟們自然要充當最好的聽眾,也紛紛湊前盤起了腿追問起來。
“嘿,經過我數月的觀測與推演、占卜,反複地推測,那西北方新生的輔星現在看起來是紫薇帝星的輔星,但是不久的將來卻要取而代之,甚至連西岐上空的那顆都不如這顆新生的輔星。”懼留孫說罷,眾弟子又陷入了沉思。
“昨日我初見那薑林時,臉上的血汙擦淨,我便發現其是天下之主的麵相。”懼留孫將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繼續說道。
“師父,何為天下之主的麵相?”楊戩問道。
“就是……此人有掌控天下之相。”懼留孫想了想,找了一個比較恰當的詞。
“師父,這做何解?”幾名弟子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疑惑地朝師父問道。
“為師也是拿捏不準。這薑林的相貌非常奇怪,可以說普通的相士是無法看透其中的玄機,我之所以知道也是因為你們師祖曾向我傳授過一二。姬發、子受二人為師都見過,均是天下共主之相。這薑林其貌甚至比這二人還要尊貴,應當就是你們師祖當年所言的天下之主之相。”
“這天下之主之相,意思就是說這天下此後隻有一個主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各諸侯、方國共有天下。你說貴不貴?但是呢,怎麼說呢,奇就奇怪在這裡,從他這個相貌看吧,確實貴不可言,但是仔細看來,到處都透著卑賤之跡。為師當時看了其手相,此人若是來自北方,則真的尊貴無比,若是來自其他方位,恐怕便是被人奴役的宿命。”
“當時他的從人還欺騙我說是道南胡莊之人。昨晚他不經意之下說出了晉陽鎮,為師聯想到他那裝聾作啞的從人,他那偽裝成傷者的裝扮,還有此前聽說的關於晉陽鎮、唐方事情,這樣一聯想,便確定他不是常人。”懼留孫如此說,各位弟子互相看了看,也微微地意動起來。
懼留孫環視了一番眾弟子,見眾人都若是有所思,便開口說道“為師今年六十有一,早已經半截身子入了土,便是今日在這堂上咽氣,也算得上圓滿。但是你們眾師兄弟……為師知道,你們都是為師十多年前從虞國的奴隸市場上購買來的東夷各方國的貴族之後,從東夷來到虞國一路上遭受的都是旁人無法想象的苦難,所以你們都痛恨那些擁有奴隸的諸侯和方國。為師曾數次想推薦你們入虞國、小虞國、胥國謀得一官半職,都被你們所拒絕。時至今日,也隻有土行孫謀得了一個在銅礦上的苦差事,勉強換得一些糊口之物養活你們眾兄弟。但是這不是長久之計啊。唉,土行孫多久沒回來了?”
“呃,算時日,已經快一個月了。算算這兩三天內便會送粟米回來……”楊戩紅著臉,想到自己這五個師兄要靠最小的師弟土行孫在銅礦上乾一些探礦、打洞等最危險的活計的所得來養活,回答完懼留孫的話,便垂下了頭,而其他幾人的腦袋早就垂得能鑽到褲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