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閣」
馬車停在京郊南山腳下一座庭院旁。
大門古色古香,門楣上書“南園”二字,顯然是樞密使某個外府,造得如同世外桃源。
早就候在門口的小廝引著張萬寧三人下車進了庭院,七繞八繞往裡走,卻越走越寬敞。
“南園”——顧名思義,不似北方大宅幾出幾進,更像是江南園林。
院內亭台樓榭錯落,種滿鬆柏竹蘭和各色花果樹,亦有假山怪石和小橋池塘,廊壁多處鏤空雕窗,也是十步一景、曲徑通幽。
雖然樹木大都是光禿禿著,冰凍的池水中隻立著殘荷,但楊煙看到冰下還有錦鯉緩緩遊動,抬頭能望見高聳的南山。
能想象這園子春夏之美景,深吸一口清涼空氣,頓覺心曠神怡。
繞完庭榭池塘,穿過一扇小門,也就到了極寬闊的後院草場,春夏時必定是芳草離離,但冬天隻是枯黃平坦的空地。
庭院最南正對空地的是一間二層木製樓閣,大概正是那賞賽馬射箭蹴鞠賽或者其他什麼表演的雅室。
樓閣抬得很高,似乎還有半層地下室的樣子,從地麵要走一段長台階才得進入。
穿過草場,楊煙走近了才看清,樓閣題作“悠然閣”。
題字人是江南一位赫赫有名的書法大儒——左襄。
能請來他的字,也隻能是張家。
想著楊煙便歎息了一聲。
學文從藝者本應品性高潔、不侍權貴,但手中字畫、足下舞蹈、指尖琴弦,甚至她的香和幻術彩戲,最終隻能經由權貴來傳播、揚名。
樓閣上下兩層皆四麵開窗,顯然取“悠然見南山”之意。
但這建園子的人似乎不考慮,北方冬天極其寒冷,其實不適宜建造四麵通風的房子。
此時閣中四麵皆掛著厚厚的羊羔毛簾子。
楊煙在《山海異聞錄》中讀過,在西遼甚至更遙遠的北境,長毛大臉的胡人就住羊毛氈帳篷裡,帳篷據說還能隨著人和牛馬的遷移而搬動。
小時候讀到這段時她的腦海中總會浮現一個大氈蓬在地麵跑的樣子,心想這帳篷還能長腿不成?
一邊機械地上著台階,她一邊發呆,但還沒發完呆,就被人一把推進了閣門。
“呆子!”是冷玉笙毫無波瀾的聲音。
楊煙趔趄著進來,撲麵而來一陣暖意,閣中竟不是四麵漏風,反倒溫暖如春。
而映入眼簾的,是圍繞房中三麵的數個矮幾坐榻,榻上皆覆著貴重的虎皮或貂皮。
正對房門的牆上鑲著一巨幅青綠工筆山水,那青山碧水清泉如同活起來似的
山間縈繞著流雲,飛旋的仙鶴翅上竟塗了金粉,連閣頂都繪著瑤池仙境。
羅紗仙女衣裙幾乎透明,挽著披帛執著花朵、仙桃或者琵琶飛舞。
環繞仙境的是各色靈獸,麋鹿輕盈而奔、鳳凰曵尾而舞、麒麟乘風而躍、蒼龍繞雲而騰……
彼此首尾相銜追逐,眼睛卻都依依望向中心瑤池,守護著那一方淨土。
而除這華貴裝飾,室內竟支著數個多層蠟燭架,燃著上百根白燭或油燈,照得密閉的室內如同白晝。
雖然現在其實正是白天。
真是“鼎鐺玉石,金塊珠礫”。
楊煙竟覺有些黯然神傷。
她尚在為了半貫錢、一兩銀子忙碌奔波,而更貧苦的農人,還在為粒米杯水辛苦勞作。
但現在顯然不適合神傷,她還是得打起精神去應付眼前。
於是垂了垂眼眸,又抬眼逡巡房間一圈,視線才落在房間裡一眾人上。
她當然一個都不認識。
但這十數人顯然已等了許久,或倚坐矮幾塌上聊天讀書畫畫,或吃東西喝茶,或無聊地在投壺鬥草,人人都是綾羅錦緞,青春正好。
正中的矮幾旁早就燃了暖爐,一名侍女正在溫酒,爐火上還烤著桔子、栗子、柿餅和冬棗,案幾上瓷水盆裡消著凍梨,凍柿子。
還有數名綠衣侍女分立房間數個角落。
見張萬寧過來,人人都上前作揖問好,拜個晚年什麼的,似乎是許久未見麵了。
但麵龐掃到冷玉笙時,卻都神情一凜,麵露緊張。
“在下清州冷氏玉笙。”冷玉笙大大方方自我介紹了一番,大家才鬆了一口氣拱手作揖。
“冷公子興致真是高啊!怎和安之玩到了一起?”有名年長些、穿黑袍的青年問,眼神瞟著張萬寧,似意有所指。
“閒著沒事來京科舉,張公子也閒著,一起出來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