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
楊煙轉頭又挑著燈籠繼續收拾起用來做香的兩間乾燥溫暖廂房。
一間是門麵房的南邊側間,放了桌椅木架,用來儲香做香。
往南屋內有門連通著的本是南廂房廚灶間,被她置了做香的蒸籠銅甑,用來蒸合香製花露。
收拾完楊煙便站到院中,打量著四合小院的其他屋子,思量著小院布局
院門西側另一間南廂房是個洗澡間,她不打算改動——終於有了可以洗澡沐浴的地方。
堂屋是一式三間,西廂房也能住人,隔壁是個空空的儲物間,和蘇可久家幾乎一樣。
西南院角是茅房,東北角有個油紙搭的棚子,裡麵堆了些柴火和乾草,整理清爽就可以給如意做個窩……
正思量著,突然三更的梆子和鑼聲仿佛在耳邊炸響,震得她心口都有點疼。
她提著燈籠凝神靜聽,才聽到院牆外打更人窸窸窣窣的腳步和說話聲。
兩人正抱怨著乍暖還寒的天氣以及這份走夜路易撞鬼的行業,然後“邦邦邦”“呯呯呯”地又敲打起來,拖著沙啞的長音唱道——“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不知是說給睡夢中的人們聽,還是說給他們自己壯膽。
而他們也不會知道,隻一牆之隔正有一未眠人細聽著夜半更鼓,和他們共享著同樣的寂靜月夜。
楊煙繼續收拾出石榴樹下的陰冷西廂房準備給自己住。
屋內和在七裡縣住的那間格局竟也相似,她初看到這小房間也微微發愣,好像回到了住在蘇可久家的那兩年。
房間裡放了張小木床和黑色木櫥,隻差套案幾書架和坐榻用來讀書習字。
然而床上還是空空,這幾天她仍在客棧睡覺,尚未把鋪蓋卷和衣物帶過來,似乎心裡隱約還想遮掩些什麼。
而今天實在太晚,她隻能和衣在床板上躺了一會兒。
腦中規劃著找兩個泥匠在西廂房隔壁側間壘上煙囪做成煮飯做菜的灶間,這樣冬天她的房間也能暖和些……
儘管想象著暖烘烘的灶間爐火疲累地睡了過去,楊煙還是很快便被凍醒。
隻見清冷月輝透過紙窗淡淡灑落,是李太白吟“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夜晚。
楊煙索性出了西廂房。
雖已陰曆十六,此時卻是一輪圓月融融金黃地掛在頭頂,月中嫦娥倩影清晰如斯。
楊煙徘徊在石榴樹的樹影婆娑中,毛驢如意尚隻站著歇息,而她過去輕輕拍了拍它,它便會意一般臥下,將肚腹袒露給她。
楊煙索性拖了些乾草過來,在如意身邊做了個草窩。
然後將自己靠著如意整個兒地裹進了草裡——是乾燥的枯草味,夾著些土腥氣、如意身上的毛皮味道以及隱隱的驢糞味,但她還是覺得安心。
如意是愛乾淨的小驢,糞尿都隻在遠遠的一處窪地裡。
此刻它感受到身側平靜溫柔的依靠,睜了睜晶晶亮的大眼睛,又往主人身邊擠了擠,歪頭伏到她頭頂不遠處,替她遮擋深夜的寒風。
一年也隻有十幾個月圓之夜,而又有多少個不眠夜,能在午夜時分賞到比十五還要圓滿的十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