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
“怎麼了?”楊煙感覺有些異樣。
“什麼怎麼了?”
張萬寧裝傻,連忙撥了垂到臉龐抽著嫩葉的柳枝過來,轉移話題。
“柳芽兒又稱‘清腸草’,清熱解毒,可治筋骨疼痛病,也可泡茶做菜。煙雨台有道應季菜‘一清二白’,拌豆腐的可不是小蔥,而是柳芽兒。”
楊煙頭頂著幾朵小黃花,襯得她臉龐極明豔。
張萬寧又低下頭去,踢了踢腳下的草,彎腰探查了一番,驚喜道
“你看這種像散開羽毛樣的叫白蒿,雅名喚‘茵陳’,《詩經》中叫‘蘩’,補中益氣,健脾養胃、清熱利濕、利肝,也能泡水和製團子吃……”
“於以采蘩?於沼於沚。於以用之?公侯之事……”
楊煙順著他的提醒,喃喃吟了兒時所誦《詩三百》的句子,又揪了一束茵陳,細細查看,終於露出笑容。
“以前隻知記誦,原來自然才是最生動的課堂。公子熟讀草本經方,是我的老師。”
說著施施然作了個揖。
“都是母親教的。即使嫁了人,她鑽研醫術仍不輟,父親疼她,給她在府中修了醫堂,辟了園子種藥材,還允她給來求醫的人治病。而父親走哪裡都會存個心思,得了珍稀藥材和古書都會帶回來送她。”
“彆人家男人送夫人脂粉首飾、綢緞布匹,我父親送的總是藥草和醫書。”
提起母親,張萬寧驕傲極了,可轉瞬挑起的眉眼又落下變成落寞。
“可惜,江南我回不去了,餘生不能再侍奉在母親身邊,不知與她還能再見幾麵。”
張萬寧抬頭,見楊煙竟又在低頭落淚,納悶“我都沒哭,你今天倒成了個淚罐子,也不像你的風格啊,竟像個女……”
突然想起來她本就是女孩子,便不舍得再探究,隻抬手輕輕拭去她的眼淚。
楊煙淚中帶笑,她向記憶中求索,卻記不得自己母親是否有過熱衷之事,雖然擅長湯羹和各色飯食,卻更像是為了照顧父親和她的口腹。
或許母親最愛的隻是她的父親。
楊煙從不覺得一個女子應當全身心係於丈夫一人,而在張萬寧父母身上,她卻看到婚姻裡另一種幸福的可能。
“我隻是,隻是覺得好像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明白了。你的母親是這樣優秀的女子,一直有熱愛且專注的事情。”
“而你父親如此愛她,尊重她和她之所愛,這是極美好、難得的婚姻,所以才養育出這樣美好的你。”楊煙道。
“嗨!”張萬寧聽楊煙在誇自己,伸手撓了撓頭,一時竟有些羞澀。
從小到大,收到長輩朋友讚譽很多,仰慕、告白他的女子更不在少數。
卻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因為他的母親這樣好,父母這樣恩愛,被這樣的父母影響著,才有了今日的他。
他仔仔細細打量麵前作男裝打扮的女子,不知怎麼竟想象起她換上女裝作人妻子的樣子。
是著什麼顏色的襦裙和外衫,束怎樣的發髻,簪什麼樣的珠翠步搖,是否麵似花含露,眼有春波泛……
目光不自覺去撩開她的褙子,探向她內裡修身青衫上隱隱的隆起……
卻見楊煙輕輕皺了皺眉,背過身去又彎腰去摘地上野生花朵。
張萬寧從這莫名的思緒中抽離出,頓覺尷尬異常,隻得繼續說些什麼來掩飾。
“打小我便跟在母親身後,看她曬藥、搗藥、灸製、配製稱量……春夏時去山裡和郊外采藥草,母親會一棵草一朵花地教我認識,教我一株植物抽芽、長葉、開花、結果的時令。”
“我便知道,一株野草野花不隻是春天的點綴,很多都是可吃可入藥的寶貝。其實和你采花、采香草製香是一個道理,在你眼中它們也不隻是路邊的風景吧。”
楊煙起身笑道“植物製成藥物能治傷袪病,做成食物能飽腹解饞,而製成香露香餅便能留住時間和氣味。”
“我覺得製香師更像個史官,書寫編排自然四季關於味道的史書,讀之,能解憂。”
她抖了抖大布袋中滿滿的花朵,又一點點介紹
“杏花開時會由濃轉淡,豔紅變雪白,沐過風雨終究纖塵不染,香氣淡淡似糯米,幽幽帶些春雨的味道,杏花露還能祛斑養顏。”
“櫻花則相反,花開後會由白轉紅,開一樹繁複熱烈卻總凋落於最絢爛時,味道恬淡似有若無,不適合留香也極難留住,隻能用眼睛、鼻子和腦海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