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
楊煙無語,跟蘇可久鬥嘴她很難贏,這人嘴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見他賤兮兮捧腹大笑的模樣,她仿佛又看到初初相識時那個總捉弄她的少年。
蘇可久的心底一直藏著一個調皮小孩兒,隻在極少的時刻,才能放他出來撒歡。
而這樣的時刻,楊煙很珍惜,所以她願意讓著他、由著他。
長到這麼大,她與太多人離散了,幸好,身邊一直還有他。
“你很久沒這麼開心了。”楊煙目光盈盈地望著他,“我想看你開心,你若開心,我便開心。”
蘇可久翹起的嘴角突然落了下來,轉瞬又重新抿起,彎出好看的弧度
“煙兒……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珍貴。”
這般平靜又熱氣騰騰的生活,無疑是快樂的。
暮色黃昏時,楊煙丟下製香活計,開始練習幻術和彩戲,以期去應付那個隨口許下的“招魂”約定。
她坐在院中木桌前,提前點了油燈,手邊攤了數本筆記和道學書籍,捏著朱砂墨毛筆在符紙上畫來畫去,卻始終不太滿意。
手輕輕一揚,黃色符紙立刻騰空化成一團火焰,頃刻間化為烏有。
她試用起自己剛剛配製改進的迷幻香,隻往鼻間撲了一點,便覺眼前五色斑斕起來。
院中所有物什皆在旋轉晃動,然後自己如同陷入斡旋,被某種眩暈吸入大腦深處……
這眩暈再次帶她回到四年前的定州城。
還是一直以來做的那個夢。
都道“人間彆久不成悲”,白日裡她想起父母,思念淡淡,甚至可以自嘲“家破人亡”後反而得了自在,卻總在低低回回的夢境中一次次回眸,才更清晰地記住了他們的樣子,不至在歲月流離中漸漸模糊褪色。
她的意識匍匐在雲中,向下觀著世界。
又看到隆冬城門上懸著的那些永不瞑目的頭顱,以及大雪中一身紅衣的殉情女子。
楊煙向她呼喊,卻始終卻像被隔離在另一個世界,拍打著一扇看不見的窗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子飲下毒藥,眷念地伏在鎧甲屍身上,微笑,笑得美麗恬淡,一道血順著嘴角慢慢滑落……
然後她的意識又撲簌地飛向時間更深處,飛到春日湖畔的一株柳樹旁,嫩綠繁雜的枝葉間坐著一個青衣少年。
她的心跳漸漸澎湃起來……
多少年了,即使在夢中反複見到過父母,她卻從未見過阿艮。
她總安慰自己,這說明他還好好活著,所以不需要托夢。
可……她還是很想他,心裡的一個角落從未蒙塵。
所有他教過她的事情,仍然鮮活地陪伴著她,但她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他的樣子了。
阿艮在她心裡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個黑影。
而隔了那麼多年,楊煙卻在這眩暈中終於看清了他的臉……是熟悉的冷冽清澈麵孔,流光含情的桃花眼,唇角勾著溫和笑意。
“你就要成年了,不要娶妻可好?”
“好,不娶。”
年少時的玩笑話,她這麼輕易地問了,他也這麼輕易地答應了,卻和當下隔著深重的時光河流。
她終於叫出他的名字。
而少年嘴唇翕合,也在喚她——
“煙兒!”
……
“楊煙!”
她想要回應他,肩膀卻似被人扳住不得動彈。
不對,不對,他從未叫過她的名字,她的名字也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