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票」
“蘇可久,你出來!”
剛剛入夜,一個人影便出現在堂屋偏房窗外,輕輕扣了下紙窗。
“嗯?”蘇可久正躺床上雙手背在腦後發呆,聞聲略略泛了詫異,她為何叫他名字?!
他披了件青色外衫,執了盞油燈才開了房門,麵前女子剛回家放了東西便氣喘籲籲來找他對峙。
“煙兒。”蘇可久目色一亮,將她上下打量一通,眼光重又黯淡,“你回來了?他……有沒有把你怎樣?”
他知她去見了韓泠,也許應該問個“順不順利”更應景,可這種“假公濟私”的事情……怎麼可能不順利?
“什麼他把我怎樣——我倒想問你想把我怎樣?你還想不想活了?”楊煙壓低聲音,推著蘇可久進了房間,轉身關緊房門。
“你知道外邊兒在傳什麼?”她緊張憂慮了一天,終於可以把早上那茬事兒攤開向他問清楚。
蘇可久低下了頭,語氣平淡“知道。”
他不慌不忙回身往飯桌上放下油燈,昏黃光暈便扯著二人影子在泥灰牆上移動,慢慢停定下來。
“所以這幾天你就躲著?”楊煙幾乎咬牙切齒地質問,“蕭尚書不打算救你嗎?”
蘇可久又抬起頭來,細長眉眼不安地一瞥,竟向她輕笑了一下。
“還有心情笑!”楊煙啐他。
“他——為何要救我呢?”蘇可久問,語氣卻變得不可捉摸,“我,又是他的什麼?”
“外邊不是傳我要做晏相的乘龍快婿?老師,不,蕭尚書會為了一個和他不相乾的書生和晏相為敵?說他也看上了我,要搶我做女婿?”
蘇可久慢悠悠倒了碗水遞給麵前氣得快冒煙的女子“喝口水消消火,彆急。”
楊煙發髻外的碎發似也感知到主人心緒,此刻已張牙舞爪地炸了毛。
蘇可久又抬手給她擼了擼、順了順,看她咕嘟咕嘟兩口將茶水懟完,才道
“為何彆人盯上的是我,而不是蕭尚書?就是因動他不得。若蕭尚書替我籌謀才是正中人下懷,落入他人圈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可懂?”
“所以你就高風亮節地要當筏子?當那些上層人物黨爭的犧牲品?”擱下茶碗,楊煙也笑了,“自以為是。”
“我還以為趙禦史那事你們辦得多漂亮……”她怒其不爭地歎了口氣,“還不是由著皇上折騰,攤子到底還是爛攤子。你們想動江南,也不看看張家能不能同意?況且——”
楊煙還想說什麼,卻隻覺頭皮一陣發麻。
況且吳王也在江南攪和著……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煙兒,我有分寸,權力場的事你不要多問。況且傳言都是捕風捉影,極忌諱‘草木皆兵’,否則也有可能被彆人牽著鼻子走。你不常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嗎?事態未到不能控製的地步,你且把心放肚子裡。”
見楊煙如此焦躁如此擔心,蘇可久心底竟隱隱生起一股奇怪的快意,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拉近按著坐到身側凳子上。
“況且,你不是答應我,無論我去哪兒都跟著我嗎?這話可還做數?隻要你在,哪怕打道回七裡縣,碌碌一生,我也是願意的。”
“不用謀取功名,不必攀附權貴,或許我就可以和你同道而行?”蘇可久緩緩講著,眸子裡盈滿了柔和光芒。
“蘇毓,你可真瘋!”楊煙甩開了他的手。
“你讀這麼多年書是為了什麼?都讀狗腦子裡了?以後麻煩做事前多思量後果,目光放長遠些,行這步險棋的確不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趙禦史尚身先士卒,為聖上整治江南鋪路,我若不冒險出頭頂罪過表忠心,又如何收得了蕭尚書的心?你不會覺得,靠才華長相和一張嘴就真能給他做女婿得他相助吧?”
“還不夠,還得要他欠我一個人情債。這一關過去,才算真正上了他的船。”
蘇可久嘴角一鬆,終於向楊煙攤了牌。
他猶記得那個雨夜,楊煙從窗下透出一張瑩白如玉的俏臉,問他
“蘇可久,你害怕嗎?”
“像趙禦史那樣做一枚忍辱負重的棋子,你也願意嗎?”
而他,恰恰選了和趙禦史一樣的路,哪怕隻是不足道的微末。
一介寒衣,隻能這般去賭。
可即便賭輸了,他若還有她,便還有退路。
所以還是要問,能不能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