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歡」
月初開始,禁軍混著工匠便入駐虞都城東郊沿南山山麓辟出的獵場,趕著時間搭建場地,為三月下旬春搜射禮做準備。
在楊煙隨蕭玉何跑來跑去學劍術和拳腳的同時,冷玉笙仍日日晨省昏定,無數次想從昭安帝處探聽些如何安置他的口風,卻都不得。
他沒再敢跟宮外聯絡,當然也就失去了叫他牽腸掛肚小道長的一切消息。
心內雖泛了急躁,麵上依然不露聲色,表現得極其乖巧。
趙承事件過後,宮裡一直平靜無波。
可越是平靜的水麵,底下越是暗流湧動。
但冷玉笙畢竟沒有透視眼兒,看不到出招前,隻能按兵不動。
夜裡他躡手躡腳開門出殿,於滿地落花中坐到楊煙蹲著喝過中藥的石凳上,用腦海描摹出一個執小彈弓打靶的靈動身影,抬臂輕輕吻了吻手上的鹿骨扳指。
而他惦記的小道長和蕭玉何、蘇可久三人正並排坐在聞香軒房頂屋脊上,聽微風拂過柳葉,飲酒對詩數著星星閒談,享受入仕長大成人前最後的如水清涼春夜。
人人都在經曆自己的暮春時節。
——
禮部尚書魏敘日日忙得腳不沾地,下了朝便往南山圍場視察工事,晚上還要搖人籌備安排殿試和太子大婚事宜。
抽空又得去問戶部轉圜著要錢。
披著星光乘轎回府時還在盤算明日的行程。
他在頭暈腦脹中撩開小轎的門簾。
戶部尚書杜霖隻能在深夜撥拉算盤,聖上既已有苗頭要從江南要稅賦,又打算去北方邊境築城防,他可不得看看哪裡還能摳出點錢周轉周轉。
算來算去,除了剿匪就是加稅……還是死胡同。
托腮對著燭影惆悵時,竟看身側侍奉夜宵的侍女越來越順眼,撈來便在書房行起極樂之事。
窗外灑向榻上一片搖曳白光,紅燭羅帳、梨花海棠。
兵部尚書趙慎珩樂嗬嗬地一邊打點春搜儀仗安排,一邊給女兒趙柔準備嫁妝。
而他最近又新升級做了翁翁,趙汲媳婦給他添了個胖小子,還要多去看看小孫子……
他攜夫人一人一邊躺到紫藤蘿花架下的竹搖椅上,嗅著鼻香喝茶話著家常,悠哉遊哉。
樞密使張訏卻已經一個頭八個大,第一回出手不僅沒叫蕭葉山冒個頭,晏渚也把自己撇了個乾淨,還出動吳王給蘇毓做人情,張萬寧眼看著要無緣三甲……
撿來的便宜兒子和自己不貼心,還可能好什麼男色,但他還是得風風光光地給他娶親。
而姓趙的已然踏上了南行之路……
江南的信件如雪片般飛湧而來,幾乎將他沒頂。
憋屈到夜半起身去院中踱步。
張萬寧無知無覺,在隔壁院中剛沐浴過,披散著頭發叫琳琅為他薰了一餅“思存”。
一直在“潛水”的吏部尚書蕭葉山同一時間也在書房踱來踱去。
有件事情他籌謀許久,眼瞅著時機成熟欲著手去做,但還是要找尋順理成章的契機。
而日日偷摸盯著蕭玉何的小廝卻回報,他單純如宣紙的兒子每天跟一個小製香師攪和在一起。
那人又是煙雨台集會時賦梅花詩,更已為皇後所用的幻戲師——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即使蘇毓的出身、學籍、戶籍都清楚調查過,楊煙的相關信息卻始終片紙皆無,好像是憑空蹦出來的。
可‘他’不僅和蘇可久關係親密,如今又盯上了蕭玉何?
知子莫如父,他的兒子在此般事上本就毫無定力。
蕭葉山想來想去,仍覺不安。
遂打開書房的窗子。
宰相晏渚難得來到妾室院子,臉上還是一絲不苟、板板正正,手中卻提了一籃子誘人柑橘。
是從江南運來的春末最後一茬尾巴。
晏思蘭因大鬨京城又被訓過一通,但到底隻被禁閉閨中。
她已半鬢斑白的爹爹還是巴巴地拿了橘子來哄,親手剝皮,看她氣鼓鼓地囫圇吃了一個又一個,溢了一下巴汁水,再捏著帕子給她擦淨嘴巴。
院中橘香滿溢。
中宮皇後卻在睡夢中驚醒。
她夢見韓熠扯著抱琴的師意玄,哭著說不要做太子了,要跟他雙宿雙飛。
醒來時後背全是冷汗。
她向值夜的王成再三確認,太子這段時間是不是乖乖待在宮裡,和晏雲纓的婚事確實沒有變故,得到數遍篤定的答複,卻還是無法繼續入睡。
隻得叫內侍搬了坐榻去院中躺著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