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止」
那可是舅舅來了啊!
過年時一彆,又是半年未見。
仲義入殿時冷玉笙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
在室外“嘩嘩”暴雨的衝刷中,從小到大視如神隻一般的人出現在他的視野,一身金甲戎裝,眉目剛毅又不失溫和,手中端著帥氣的紅纓盔,篤定闊步而來。
走得近了,他卻不敢抬頭再望,身體匍匐地更低,隻能看到戰袍下探出的褲腿上濺了些雨點。
一顆心卻噪響如殿外驟雨。
……
“然後呢?”楊煙問。
聽半天也沒聽出昨夜到底發生了啥,隻看到冷玉笙因崇拜而愈發迷離的眼神。
城門前親眼見過仲家軍,她理解他對鎮北侯的狂熱憧憬。
“然後……”他的眼神陡然落寞起來,捏起她的一縷發絲在手裡細細撚著。
之後殿內氣氛一直平靜。
仲義似沒有看見跪在地上仰望他的青年,隻向昭安帝正常述職,彙報西遼王庭新近動向、鎮北軍編排以及精銳騎兵的練兵情況。
昭安帝招呼仲義上榻用點心,又叫人啟封了窖藏貢酒,倆人麵對麵坐著,邊飲酒邊開始閒聊些朝事。
“此刻簷下潺潺,雖不是秋雨,卻隱隱有些‘巴山夜雨漲秋池’的意蘊,相識廿幾年,和子胥難得有這樣一個夜晚。”昭安帝慨歎,舉杯敬他。
一貫克製,從不貪杯的仲義沒有拒絕帝王的勸酒。
飲過三杯,溫熱入胃,終於可以敞開聊些其他的。
已跪到膝蓋僵硬的青年此刻才得到一絲眷顧。
他們聊到了冷玉笙身上。
他心跳如雷著,本正努著勁兒跟父親對抗,卻在見到舅舅的一瞬像做了錯事般覺得有些丟臉。
昭安帝卻對他胡鬨著娶妻的“事跡”隻字不提。
“父皇隻劈頭蓋臉問舅舅,既送我入禁軍,當了武將,該不該收回封地。舅舅連個中細情問都沒問,立刻附和,便順理成章奪了我的封地和產業。”
“他知道我什麼都聽舅舅的,故意拿舅舅來鉗製我。”冷玉笙歎道,丟開發絲,拳頭握了緊。
“然後才假模假式地問舅舅對我的婚事可有什麼意見。舅舅離榻跪地,隻說這是天家家事,不該他問。”
本來仲義是要看中合適姑娘後幫他請婚的,而現在一切主動全都化成了被動。
“阿嫣,清州我回不去了。”說出來還是委屈巴巴,而看到舅舅因他也受製約,他更委屈。
“父皇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鎮北軍後路斷了。”冷玉笙的指節因死命握緊而發白,“而舅舅愚忠,父皇說什麼就是什麼,也不管我的死活——”
楊煙拿手指堵住他的嘴“殿下失言,哪有這麼說自己舅舅的。”
“這不是……這不是……隻跟你發發牢騷……”他移開她的手指,懊惱地陷入功虧一簣的心結裡。
他本來都要勝那個父親半子了啊……
父親是知道他軟肋的,先拿楊煙做迷障誘他攤牌,後又用舅舅拿捏死他。
“舅舅既從朔北千裡迢迢趕來,父皇至少兩個月前就秘密通知過他了。”
想來,他入赤狐軍時就被父親算到了局中。
“可憐我還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用立功來換取父皇垂憐。”
他以為父皇是想阻止他娶王妃,父皇實際想要的卻是他和仲義的底牌。
不僅如此,還敲打了仲義,叫他不要在親王婚事上多管閒事。
這一場父子抗衡角力中,他輸了個徹底。
“可我總覺得是聖上輸了呢?”楊煙皺了皺眉,道“聖上心裡恐怕更不爽吧,見你和鎮北侯站到一塊兒。”
“什麼?”冷玉笙抬頭凝視她。
“殿下,你是‘當局者迷’。侯爺早就看明白的事情,你卻不懂。”楊煙憐愛地撫了撫他的臉。
“殿下學兵法時定學過成敗之辯,‘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所謂‘成’,不是將彆人擊敗,而是將人心降服。所有強勢、用儘籌謀的用兵,一定是沒其他好法子了對吧。”
“你覺得是父子之爭,實際上卻是聖上在跟侯爺爭奪你吧。”楊煙笑了,“侯爺向聖上表態,不會跟他搶,把你讓給他了。你說,這場博弈是誰勝了呢?”
“所以,我勸殿下,想要侯爺平安,就好好聽聖上的話。他是父親,要權威更要麵子,隻想叫你服軟,不會真的害你。”
冷玉笙怔住了,這話意味耳熟得很。
昭安帝也對他講過。
“虎毒不食子”。
“即便再不想叫你拉弓,也斷不會用傷你的法子。”
可雖理智上清楚,心裡就是會想反叛他。
“之後聖上是不是又喂了你顆甜棗?”楊煙試探著問。
冷玉笙僵硬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卻隻覺得屈辱。
因為昭安帝當著舅舅的麵同意了他自請的、和江州楊氏嫡女楊嫣的婚事,他看到舅舅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和失望。
他這幾天莽撞的所作所為一定是被刻意隱瞞了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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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就生在江州,雖然離鄉從戎二十餘年,但和江南故舊還是有來往的,定清楚楊家本沒什麼嫡孫女。
他本想著先討來成婚旨意回頭再利用時間差妥帖打點各種關係,細細跟舅舅解釋,求得原諒和接受,不曾想父皇直接叫舅舅作見證,下了這道旨。
雖是他想要的,卻不是以這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