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溝深處發光水母聚在一起搖曳,不時有魚兒鑽出珊瑚捉住路過的蝦。
兩條巨大的海蛇串流而過,衝散了水母,卷亂了魚蝦。
蟒蛇背著韁繩,拖著一座梭形的龍輦。
龍王和值守躺坐在軟椅中。那龍王此時已經脫去人相,頭生獨角似錐,白眉綠髯相接,突眼長吻,鼻孔兩側各垂幾縷長須,牙突唇而出,下顎至脖頸儘覆綠髯。
妖精化形多擇人身,唯有龍類自負壽命悠長,不曾舍棄麵容。值守與之相處也不覺有異,龍種他已司空見慣,船上經年,早已通曉如何與這些所謂的遺族貴胄打交道。
舊時往事誇誇其談,老龍見識多廣,將那盧金山值守哄得喜笑顏開。相遇便是緣分,總要聊些今時今日之事,但話題隻要與那船中上清門人相關,便戛然而止。
幾次尷尬,盧金山值守終於按捺不住。說了句,“當下形勢詭譎,都與此人乾係不小。你海中龍種可有對策?”
龍王眉頭緊鎖,這是被逼到了牆角,不說些什麼得罪了貴客,說錯了,怕是日後傳了出去還得吃掛落。他索性直說,“家中長輩是願意幫襯紫明道長歸山的。”
天下大勢,自此話而出,定了一分。
不多時二人來至龍宮之前,龍宮修於海淵峭壁之上,珊瑚海帶覆於洞口,蝦兵支著長戟撩開垂簾。蟒蛇拉攆而入。
入洞天,避水珠隔水造陸,花花草草絢麗繽紛。鮫人著裙衫,托漆盤彩禮相迎。
翅撩海龍女披霞戴冠立於眾妖之前。龍女鱗白,頭生雙角,枝丫上垂五彩吊墜,與彩冠之上明珠交相呼應。吊眼細長明亮,龍吻尖長唯有兩須。
“恭迎王上,恭迎貴賓。”
“有請道長。”龍王先一步落輦躬身相邀。
“盧金山福水子拜見海主。”
龍女欠身萬福,同值守介紹彩禮。有其白氏龍族的珍寶,有敖氏龍族的靈草。這龍女來頭不小,其族白氏源頭乃是燭氏。白氏始祖可追溯至燭鼓六子,燭熗。若論血脈,其遠貴於龍王敖炅。
流水席上,福水子受寵若驚。諸多賓客攜禮而來,他暈頭轉向險些被迷了心竅。
尾宴之時,一眾賓客皆去。福水子疑惑地看著白龍海主。
白海主端起酒樽掩麵飲下,“道長可是疑惑本尊為何如此盛宴相邀?”
“貧道背景單薄,天賦平庸。不知海主所求何事,怕是貧道擔當不起……”
海主依靠在大椅上,雍容華貴。她盯著胖胖的福水子看了許久,“天道宗攜大勢而來,要強壓我等海族低頭。本尊無奈,出海躲了數年。近日才歸,遂擺下宴席邀請值守做客。”
聽聞此言,福水子雖已微醺,但即刻正襟危坐,細細聆聽。
“聽聞道長師叔如今做了政法教南嵐館的理事,家兄曾化人上陸拜訪。但理事關門不見……值守年年從此過,本尊也一直恪守政法教規章,不曾為值守添過麻煩……”說著海主細細端詳福水子的神色,“道長與理事同出一脈,情感深厚。還請道長代為傳達,我等心意。”
說罷海主從桌下取出一尊方盒,輕輕抬起盒蓋一角。頓時殿中霞光閃爍。
福水子握拳皺眉,他慢慢移開視線去看敖炅。敖炅低頭飲酒不語。
福水子無奈看著桌麵,用餘光瞥了眼白海主手下的錦盒。如此靈光四溢之物,即便非是先天元靈,也不遜太遠。僅僅一瞬,這殿中靈炁盎然。他知曉如果拒絕,之前所有的彩禮都要退還。海上蹉跎幾百年,他心動了。
反者道之動,妄念一起,靜養之氣一瀉千裡,抿著嘴唇問,“不知海主所求何事?”
白海主聽了第二問開懷笑道,“此寶乃是自龍元白族所存的定風珠,產自高山白雪之中。大日之精華,水木之靈韻。萬籟寂靜之下,高寒之陽極。蒼梧真人出就陽神,該有珍物護身。我部海族與天道宗有約,翅撩海無定炁脈之產,需與之交易八成。但天道宗來使通報,當今靈炁活躍,但人間世道紛亂。俗道所產寶錢不足交易數額。要取消原本八成交易額度,降至七成。更言說因靈炁活躍,靈物產量躍增,那怕其中七成,亦要貶值。”
胖子聽完冷汗涔涔,閉上眼睛不敢去瞧那寶盒。沉吟片刻,直視白海主。正坐言說,“如此大事,該與天道宗來使相商才對。貧道隻是小小正法教分支值守,如此大事,豈敢評判?”
海主麵色不改,仍雍容笑道,“道長你啊,看低了我等海族,也看低了你師叔。正法教明鑒天下之事,我如今所散資材,與同那天道宗易物所得相差無幾。我們隻是想求一個公道……”
福水子聽完此話更不敢言,思慮良久。正坐小腿之上,探手躬身行之大禮。“貧道可以代言,但成不在我,請海主見諒。”
白海主的笑容僵在臉上,長出一口氣。“不勝感激”
歡聲笑語之始,沉默寡言而終。
敖炅依舊獨自駕輦將福水子送歸大船,一路上龍王眼神躲閃,也不似初始那般健談。而福水子動了妄念,閉口修心,自然也不想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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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去。大船緩緩而動。行於天上炁脈與海中無定炁脈之間。大船上明輪依靠符篆驅動攪亂了海流,一道道波濤排排退去。
楊暮客起床站在甲板上開始早課望氣。紫氣入目,充陽驅陰。蒼白的麵色終於露出些許紅潤,但也紅的不那麼正常,不是凍得紅血絲,也不是粉嘟嘟,卻像是紙人娃娃一般。
踩了應時節的罡步,迎著太陽哼哈兩聲。哼氣如雷,哈氣如鼓。新生的屍身腸胃開始蠕動,他並未進食,所以咕嚕咕嚕的聲音讓人耳酸。
大早上通氣後噗噗兩個響屁。
因為陰氣太盛,那種鬼王莫名的威勢讓一旁候著的僵屍更夫小心翼翼。
收功後楊暮客好奇地看著邊上提著空燈籠的更夫,“不知道友為何在旁等候?”
僵屍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磕頭行禮,“罪戶韓冀拜見道長。船中有小妖化形,非是我等罪戶之身。罪奴欲求道長賜福,賜名……”
楊暮客頗有興趣,“你知貧道所修道法?”
僵屍勉強抬頭,“化形大妖為您行走,執掌天地文書。想來道長身份貴不可言。我等妖精若無正道勒令明心見性,日後總免不得作孽害人,行錯路被天官打殺,或者淪為我等罪戶……”
楊暮客懶得囉嗦,不就是起個名兒嘛,我前些日子才給人起過。他嘿嘿一笑,“牽頭帶路。”
他們從側麵甲板的內部旋梯下去。樓梯繞著三根立柱,立柱以三才之勢而建,中央一根從底到頂的滑竿,每層樓梯平台都有纜索擋住前出的跳板。楊暮客看著跳板躍躍欲試,怎料那老僵屍竟然老老實實地走台階。
走了許久,濤聲悶響,從敞亮到昏暗。老僵屍的提燈散出橘色的光,照亮了苔蘚斑駁的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