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陰間的朱雀門大街上,楊暮客翹著二郎腿在等一場雨。
他不著急活過來。
一旁的遊神背著小幡候著。
城隍端著天地文書賠笑。“紫明上人若不做人了……文書中也查不出上人陽壽幾何,但上人陰壽無量。不知是否願意入我京都陰司為神官?”
楊暮客瞅了瞅城隍,“貧道在嬰侯郡遇襲,至今都還沒查出個結果來。不是有人要貧道死麼?貧道死給他們看。”
這話可是把城隍問著了,“歲神殿與國神大人已經徹查與之牽連因果,但那社稷神神魂已經被有心者收走,若要查明隻能細細尋找痕跡,非一時之功。”
楊暮客也不追問,不管這是推脫之言,還是發自肺腑。這些神官至今都還沒有一個交代。楊暮客占著理,便有了拿捏這些神官的本錢。
今天進去收拾趙蔽,雖是一時興起,但楊暮客也不是蠢到無所顧忌。其實他還帶著兩個目的。首先是弄明白人道中樞的氣運如何,到底是要怎麼變化。其次是楊暮客的屍身要換土。
師傅歸元是用蘇爾察大漠裡的土給他捏的泥身,若慢慢修行可以一點點替換掉。但無奈神魂醒的太快了,楊暮客在中州找不見養屍的好地方。被這麼一把火將血肉燒乾淨了,重新塑造一個屍身要比一點點替換泥土要更安穩些。
大風吹來,驟雨落下。
陰間裡掉下來一個一段靈木,靈木還拴著一塊玉石。
玉石裹上了泥,靈木生出枝丫,軟化如同藤蔓一樣爬進了玉石上。咚咚。
心跳聲像是祝雨的鼓。
一個人爬出了泥坑。楊暮客吐出嘴裡的泥水,一伸手風雨化成青衣道袍覆於身上。
他慢悠悠地跟邊上的遊神說,“去托夢告訴裘太師一聲,大可道長浴火重生。不必掛礙。”
“是。”
胎光裡的藏著的魂魄儘數歸位,入主屍身臟器。起初走路還有些滯澀,但越走越快,楊暮客穿行在雨簾下。從城中官祠的墳地裡走出來,楊暮客沒去大殿找熟人聊天。徑直回鴻臚寺彆苑。
聽聞聖人宮中遇襲,獨孤家宴賓客。這些蛀蟲揮霍著生命最後一段時光。
楊暮客屍身中有了中州的土性之後,能看清人道氣運正在這些富商身上抽離。他們像著單衣是在寒冬裡跑了十公裡越野一般,身上蒸騰著煙霧。
以冀朝為中州一隅,楊暮客看見了靈性的歸還。靈炁以炁網的形式在中州交織,但數萬年的沉降,已然到達了臨界點。中州沒有修士宗門的日子很快就要過去了。
路途才走了一半,楊暮客信手拈來,掐訣化成一陣風,飄進了彆院的廂房裡。
後窗沒關,漏了些雨進來。打個響指屋裡變得乾淨整潔。從行李裡拿了衣裳,散去了披著的假衣。一件件穿上,不甚整齊。
打開屋門一看,蔡鹮趴在桌上睡著了。楊暮客沒去鬨她,由她去睡。玉香在廚房準備晚飯,小樓在屋裡做賬。季通人不在家。
楊暮客去後院看了眼巧緣,他一直不曾上心巧緣的修行。但看了也白看,世上哪有他這般,一年便能醒來五魄兩魂。巧緣若想褪去橫骨,至少還要數十年的積累。
晚飯的飯桌上小樓問楊暮客認不認識一個叫劉紹光的人。楊暮客說知道。小樓便吩咐他明兒由他去太守府衙聽審。楊暮客點頭應下。
深宮之中趙蔽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他睡不著。總覺著屋裡頭有聲音,本來前屋是有太監候著的。但今日那道士闖進來後,裘太師跟禦前司的太監總管說了些話,將原本伺候他的太監都撤了。新的人還沒送過來。
趙蔽摸了摸嘴角,疼。他看了那道士被火刑燒死的壁照。但仍不解氣。他穿著單衣跂著鞋子走出了屋外。趙蔽輕輕打開一扇窗,看著雨後晴空繁星滿天。這些星星飄忽不定。
趙蔽知曉星空是假的,但他今日所見的天空中的眾多神官也是假的麼?
那道士掐的靈官訣是怎麼掐的來著?
趙蔽笨拙地學著楊暮客掐訣的樣子,手指頭掰成了靈官訣,念叨,“請過往神官注視。”
國神馚應聲而來,飄在半空。“不知冀皇何事呼喚本神?”
趙蔽抬頭吃驚地看著冀馚。“朕……我……我不知……”
“皇上儘可直言。本神有問必答。”
趙蔽定神,給自己鼓氣,“請問國神,今日道士為何來宮中作亂。”
冀馚思考片刻,“因為皇上多言惹了事端。”
趙蔽更加不解,“朕何曾得罪那道士?”
冀馚微微一笑,“賈家商會雲遊四方,不欲留冀朝。皇上有愛美之心,手下侍者隻知鑽營,惹惱了清修的道士。當今京都富足之戶皆知曉變天之日已近,自然迎合聖心,求未來騰達。”
趙蔽憤恨地問,“就因此事,那道士便闖禁宮毆打朕?還因此舍了性命,這道士何等愚蠢。”
冀馚看著單純的趙蔽,歎息一聲,“那道長有替死之物,可假死再生。”
趙蔽眉頭擠在一起,咬牙切齒,“他有替死之物,能替幾次?朕今夜過後便發海捕文書通緝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皇上莫要年輕氣盛,記得那道士今日如何闖進來的麼?皇上不怕他再次為之?聖體寶貴,不該以身犯險。”
趙蔽抬頭看著冀馚,聽了也覺得確實如此。那道士能進來一次,便能進來第二次。
也許是冀馚覺著將楊暮客私闖禁宮之事歸於單純撒氣,會讓趙蔽生了輕視之心。他繼續說,“皇上可曾聽進去那道士今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