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航從油菜地裡直起腰,眯起眼看天正中縮成一個小圓圈的太陽,帶點暖意的陽光灑在臉上帶來片刻的安寧感。
清爽的黑發略有些長,劉海垂下稍稍遮住了點還殘留些少年感的眉眼,發尾抓成一把,紮著根透明紮帶。
可能是因為麵無表情,略清秀的五官透著淡漠的味道。
“嘿嘿!誰偷懶誰沒肉吃!”帥大叔不正經的玩笑話在耳邊響起。
肩膀上有四個小爪子靈活的從左邊越過腦袋跳到右邊。
毛茸茸的長尾巴調皮的從眼睛掃過鼻子,在試圖抓握的手指縫間溜走。
然而側頭細看,肩膀空蕩,近處隻有大腿高剛開了零星幾點黃的油菜。
厲航深呼吸,慢慢的,歎息一般的吐出一團不甚清晰的白霧。
那帶著丁點溫度的白霧被迅速撕扯吞噬,化進早春的寒涼空氣裡。
隨著泥土氣息一起吸進肺裡的還有股淡淡的腐臭腥味兒。
“唉——”厲航歎了口氣,把拔出的雜草丟在腳邊,小心翼翼踩著油菜種植的空隙踏上田間小路。
上風處一個漸行漸近的身影映入眼簾。
那人走的慢悠悠且搖搖晃晃,羽絨服臟汙破敗,失了一條袖子的胳膊光裸著,青白的皮膚上幾個牙印觸目驚心。
厲航左右遠望,空蕩的極具南方特色的綠水青山和馬頭山牆映入眼簾,四麵寂靜,連鳥叫蟲鳴都幾乎聽不見。
靜謐中,唐刀緩緩出鞘的聲音也微不可聞。
視線集中在蒼白下巴那片血汙上,厲航努力不去看清對方雜亂頭發陰影下的五官。
沉心,靜氣。
青年目光平靜,泛著銀白刀光的刃具木柄握在掌中,刀尖斜斜指地,這是一種最省力的握持方式。
而從下風口接近,則是《獵物與獵人》紀錄片來的靈感,和不斷實踐得出的篤定和自信。
當幾乎布滿青白色的眼珠映入持刀的人影,尖利的嚎叫未曾成勢便戛然而止,從頭至尾最大聲的反而是肉體砸地聲,其次是與脖子分開的腦袋在地上彈跳了兩下的聲音。
厲航熟練的眯虛著眼,用腳尖把沾染塵土的頭踢轉半圈至五官貼地,才睜開眼睛抓起枯草一樣的頭發提垃圾似的開始清理現場。
不消片刻,連掉落在地的羽絨也被風吹起,卷向遠處。
這裡又變成了一片淨土。
但厲航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勞作興致,提著唐刀走向不遠處拉著鐵絲網的牌坊門。
一圈高大圍牆環繞,正中的牌坊門反而修的不大,隻有三米寬,但看得出做工精細考究,上方“非遺”兩字鐵畫銀鉤,門柱上突起的獸首上鑲嵌的銅鼻子被曾經的村民和遊客摸的鋥光瓦亮。
厲航也摸了下那銅鼻,拉開鐵絲網覆蓋的金屬門,又仔細關好。
村頭靠牆的小馬紮邊,龍頭拐杖倚靠在籬笆上,灰塵下藏著油潤的光澤。
“曬太陽呢孫婆婆。”
厲航熟稔的打了個招呼,在無人回應的靜謐中繼續往前走。
小馬紮上黑色的骨灰盒麵,被樹葉割碎的斑駁陽光輕微搖晃。
滿臉平靜的青年順著村裡的水泥路往裡走。
最顯眼的四層招待所外牆上掛著橫幅,“非遺文化村暫時停止接待遊客”幾個字在有些掉色的紅色布條上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顯眼。
小廣場上的告示牌上,貼在正中間的非遺文化博覽會宣傳海報掉了一個角,反複的打濕和晾乾讓原本光滑的海報紙呈現出類似劣質草紙的質感。
棟棟造型各異的小洋房在路旁整齊排列,寬大的窗戶被陽光透進,偶爾照見個灰撲撲的大罐子突兀的放置在精致有品味的茶幾或餐桌上。
厲航一路打了幾個招呼,意料中的無人回應。
穿過籬笆小院進了自家房門,恍惚中似乎看見沙發後陰影裡一團毛茸茸飛速靠近,他呼吸略有些急促的等待片刻,寂靜如初。
厲航終於發泄般重重摔上門。
咣當的聲響打破了寧靜,然而效果不過抽刀斷水。
幾百公裡外的海城,則有著與山中小村落截然不同的“熱鬨”。
撞毀在路邊的消防車頂上,神態倨傲的黑貓邁著貓步,它鴿血紅寶石一樣的眼瞳映出腳下被籠罩在大樓陰影裡近在咫尺的重重人影。
滿滿膚色青白或露著蒼白骨頭的手臂包裹在各色衣袖中,像隨洋流擺動的海草一樣整齊前伸。
手臂的主人無一例外,眼眶裡都充斥著幾乎不見黑的死白,已經失去生氣的臉卻透著對新鮮血肉的瘋狂渴求。
嗚嗚啊啊不似人類的嘶吼聲此起彼伏。
遠處甚至還不斷有人影靠近彙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