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秦菱行動不便，安嬤嬤便在芳菲苑的小廳中給秦家兩位小姐安排教習。
元曦在院子中晃悠，思索著如何爭取個與秦菱獨處的機會，正歎著這男子身份也有頗為不便的時候，便聽到了安嬤嬤一聲嚴厲的嗬斥。
她側耳傾聽，安嬤嬤卻又恢複了正常的聲量和往常的語氣。今日傳授的應當是宮中的規矩及注意事項，內容頗為枯燥，她在窗外聽得幾近昏睡，也不知裡麵的兩位小姐聽著覺得如何，尤其是崔庭芳。
元曦預感十分準確，崔庭芳確實感覺如坐針氈。若說她是真正的秦菱倒還好，骨血裡畢竟還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學起來應當不難。
但她長自鄉野，生性熱愛的是赤著腳在鄉間踩泥巴的自由，即便是父母逝世後她在外頭和嬤嬤獨自生活，也不曾像現在一樣被拘在宅院，這段時間當真是她這十多年來最痛苦的時光。
想到此處，耳旁安嬤嬤的聲音更像是鎖鏈般勒得她腦袋生疼。
“秦大小姐！”一聲嗬斥將她神誌拉回小廳，又聽見那聲音問道，“我方才說了什麼？”
她腦袋混混沌沌，還未想起安嬤嬤上一句說的什麼，便見一個身影擋在她麵前。她抬起頭來，慚愧地說了聲“嬤嬤，對不住，我……”
安嬤嬤仍是那副冷峻的神情，隻淡淡地對她道“大小姐不用同我說對不住，秦府花重金將我請來，無論你們如何我都沒有何損失。但大小姐學不到東西，對不住的不是我，也不是秦府，而是大小姐你自己。恕我直言，大小姐若是繼續如此，莫說入宮選秀，恐怕想嫁個與秦府堪堪匹配的門戶也頗為困難。”
秦菱霎時覺得全身血液湧上啊臉龐，兩頰一陣發燙，耳朵更是熱得生疼。
還未等她辯駁什麼，安嬤嬤已轉身回到原先位置，沉聲接著往下講授，語氣比方才更加冰冷。
坐在秦菱正對麵的秦芙麵不改色，隻輕輕瞥了一眼秦菱，便將視線重新回到安嬤嬤身上。
秦菱麵色漲紅，秦芙目不斜視，安嬤嬤自顧自地講著，三人各有神色。元曦在房頂見到的便是這副怪異的場景。
傍晚，秦菱回到自己屋子後，就徑直端坐在鏡子前一動不動。
雪青見她半晌都沒換一個動作，生怕她亂想，便小心翼翼喚了聲“小姐”。
秦菱緩過神來，卻深深歎了口氣“雪青，幫我卸妝吧。”
妝容卸下，鏡中女子一臉疲態，然勝在五官清麗，尤其是耳垂上的兩顆紅痣為她平添了幾分嬌柔之色。崔庭芳盯著鏡中女子，眼神逐漸迷惘。
“雪青，我到底是誰。”她聲音很輕，似是在自言自語。
雪青拿著梳子的手頓了頓，扯開一抹笑“你當然是秦府大小姐秦菱了，你還能是誰。”
“我是崔……”崔庭芳突然有些崩潰，尖聲吼道。
“大小姐慎言！”雪青打斷了她的話，“隔牆有耳。”
崔庭芳冷靜下來，想起前兩日同秦芙信誓旦旦說要進宮的自己，隻覺萬分可笑。
“小姐莫灰心，安嬤嬤也隻是希望你能好好學。”雪青出聲安慰。
“我知道。隻是我覺得太累了，怕是堅持不下去了。”
有什麼辦法呢，她也不想嫁個比她年長二十幾歲的男人，可她要為父母和哥哥報仇，進宮是她唯一的辦法。
秦大小姐體弱，早就病死在家廟。雪青是姑母友人的女兒，與秦大小姐感情頗深，秦大小姐突發惡疾，雪青知道秦夫人靠不住便寫信給姑母，姑母派大夫過去卻為時已晚。
那秦夫人過於狠心，為了阻止秦大小姐回來，還派人半路劫殺她，她差點就滾下了山崖，幸好雪青拉她一把。
雪青同她一樣，內心被仇恨包裹。她承諾，若能位居高位必定幫她報秦菱的仇。若不能，她也得在這吃人的秦府好好活下去，找機會為秦菱報仇。
但如今最可笑的是她恐怕連報仇的能力都沒有。她苦心孤詣換來一個秦芙的惡名，卻也不影響自己一無是處。恐怕最後礙著她參加選秀的不是秦芙，是她自己。
若是爹娘還在，一定很不喜歡她這副窩囊的樣子吧。
“去采買幾個花燈吧，看今日冰也都化了。”
“是。”雪青退出房間。
深夜，四下一片寂靜。
崔庭芳提著提籃走在花園中，卻不小心踩斷了橫在道路中央的一根枯枝，“哢嚓”聲在夜色下尤為突兀，她卻渾不在意。
若是有人見著，必定十分訝異，隻因崔庭芳雖還跛著，可那腳腕上早就沒有了夾板。
她走到池塘旁捧著花燈，卻半天都沒有點燃。上一次是趁著秦府女眷放花燈的時間一同放出去的，不容易被人發現，現下若是放了或許會招來禍端，若是不放，也不知上次的花燈爹娘都收到沒有。
她猶豫了半晌，還是把花燈收回提籃。
她正欲轉身往芳菲苑走回去，卻見拱門旁立著一道人影，她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恐慌，想跑卻怎麼也動不了。
那道人影越走越近，她的心臟越跳越快，似是要從她胸腔中跳出來。
那人點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下她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這是她院中的小廝袁方。
然這張臉卻並未幫她減輕半分恐懼，反而讓她更加不安“你、你要乾什麼。”
“我不乾什麼，崔庭芳。”隻聽她聲線比平常多了幾分低沉，“我受你父母所托，有話交代於你。”
聽到對方喚自己本名，她原本想矢口否認，但又聽到對方提起父母，她便一句話都說不出，隻緊抿著嘴巴，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對方也不看她的神色，自顧自地說道“你爹娘說，無論何時他們都會保佑你，若是想念他們，可抬頭望望天上的星星。”
說罷，對方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卻如同被冰封住了一樣，連呼吸都變得極其困難。待她反應過來時，那人卻已與夜色融為一體，消失在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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