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眾生歸土
壽衣!
這是全球通用的一種特殊類服飾,專門為死者穿戴的衣服,美稱壽衣,寓意健康長壽之意。但穿在活人身上,那就是一種不吉利了。
如此不吉利的衣服,居然還被安之素搬到國際性的服裝設計比賽上來,立即就引起了評委組多個評委的不悅。
設計席和觀眾席上也是一片嘩然,現場和媒體的鏡頭全都給了假模特身上的漢服壽衣,以及安之素那張充滿了嚴肅而敬畏的臉。
“你怎麼能設計一款壽衣來參加比賽,你居然還采用了漢服為藍本,你不僅侮辱了這場比賽,更是侮辱了我們的漢服文化。”李幼莉總算抓到機會向安之素發難,兩頂大帽子直接扣了下來。
評委們的臉色更不好看了,設計席上的設計師們也覺得安之素的行為有辱這次比賽的性質。
賽場內的議論聲漸漸壯大,甚至出現了取消安之素參賽資格的言語,李幼莉的煽風點火起了莫大的作用。
&nanda教授之外,其餘五個人的臉色都已經非常不好看了。
“這位參賽選手,可以向我們闡述一下你為什麼要設計一件漢服壽衣嗎?”關教授自然要為安之素托著的,其他評委不說話,她就給了安之素一個台階。
現場的這些反應早也在她們的意料之中,因此兩人都不慌,有問有答,並不會真的冷場。
“我接下來就要闡述我的設計立意和靈感了。”安之素微微一笑,侃侃而談,毫不在意其他人的臉色和議論。
“在我們的國家,有一個偏遠的村落,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清溪村。那裡的風景如詩如畫,那裡的村民淳樸善良,那裡的土地肥沃廣闊,那裡的人世世代代種植著一種叫做苧麻的農作物。
苧麻就是麻布,它還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叫夏布,取之天成,用之自然,夏可抗暑,冬可保暖。曾經夏布是非常珍貴的貢品,可與絲綢並駕齊驅。
然而很多人知道絲綢的製作工藝,卻對夏布的製作工藝一無所知。夏布的製作是一門悠久又傳統的手藝,每年到了芒種季節都是苧麻收割的季節,古時候沒有現代化的工具,當地的村民全靠一雙手打麻,需要把苧麻杆中間的纖維仔細剝離出來,那就是麻線最原始的狀態。
製作織布用的麻線也是一道非常複雜的程序,需要先把麻線撕開浸水,再把一根根如蠶絲般的苧麻細絲手工撚搓成可以織布的經線和緯線。這項工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心,多由婦人和老人完成。
她們使用的織布機器還是最古老的天平腰機,需要靠著全身的力量去織出一寸寸夏布,無數的老人從少女時代便開始傳承著這項手藝,從青絲到白發,她們的一生都在製作夏布中悄然流逝。
曾經,每家每戶都會自己動手製作夏布,每一線都是她們的心血。曾經,家家戶戶都有一台織布機,吱吱呀呀的響著,麻線從她們手中穿梭,許多人,一織就是一輩子。
我曾到那個村落采風,在那裡有幸認識了一位老奶奶,老奶奶已是百歲高齡,隨時麵臨著死神的召喚。可她每天都在期盼著曾孫的出生,她拖著百歲高齡的身體給未出生的曾孫織布裁衣,一針一線間都是對後世子孫的希翼和寄托。
後來,老奶奶走了,她如願見到了自己的曾孫,走的毫無遺憾。她的家人為她穿上了壽衣,壽衣的布料便是夏布,她的家人說壽衣是老奶奶自己做的,從打麻到績紗,從績紗到織布,從織布到裁衣,從裁衣到成衣,無一不是老奶奶自己親力親為。
當地的村民告訴我,這是他們當地的民俗傳統。說每一位老人都會在活著的時候為自己準備壽衣,用的就是她們親手製作出來的夏布,他們當地人的壽衣,從不會用其他布料,這是已經傳承了成百上千年的傳統,從未有人打破。
我親眼看到了老奶奶為自己準備的壽衣,樸素、純質、簡單、大方,沒有華麗的顏色,也沒有花俏的款式,就隻是一件最普通最普通的純白色夏布壽衣。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麼簡單又純淨的壽衣,就像那個村落一樣,每一寸土地都是純淨的,每一位村民都是簡單的。他們與世無爭,住在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他們貧窮,但卻快樂。他們的品質就像他們種植的苧麻一樣,是來自土地間最寶貴的東西。
那一刻我所看到的壽衣它不再是不吉利的代表,它所承載的意義,遠遠超過了你們的想象。有人死亡,便有人出生。就像今年的苧麻收完了,明年還會再有新的。一年又一年,生命不息,傳承便不會斷。
送葬那天,我和我的先生也去了,我們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後麵,看著老奶奶被埋入地下,我遠遠地看著,目光仿佛穿越了時空,看到了老奶奶少女的時代。
她著一件夏布織久的夏衣,依窗而坐,品一杯清茶,暖暖的陽光下,清淺年月裡,輕搖一把團扇,淡靜素雅。轉眼間,時光飛梭,老太太閉目入棺,她的臉上褪去繁華,時光悠然,返璞歸真。
如今的我們,迷失了太多靈魂,有人選擇遺忘傳統,選擇自動化代替手工,以求高效率高收益。也有人選擇繼續留存技藝的溫度,固守著祖祖輩輩的傳承。他們堅信隻要有人堅持,技藝便不會斷絕,隻要有人一直在做,這個世界就不會被冰冷的機器取代。
苧麻,從土地中來,到土地中去,雖由人造卻返璞歸真。這件漢服壽衣,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眾生歸土。不管我們活著的時候有錢還是貧窮,富貴還是貧瘠,幸福還是不幸,最終,我們都會化為一把黃土,滋養這個世界,見證這個世界。”
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安之素足足用了二十分鐘,終於將心底的感情吐露給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同行和觀眾們。她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全能聽懂她的話,可不管聽懂與否,她想做的,已經做到了。
她站在世界頂尖的設計比賽中,替中國傳統工藝背書。她冒著會被取消比賽資格的風險,替至今還在留守技藝的人民發聲。
若她贏了,實至名歸。
若她輸了,雖敗猶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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