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周期律的陰雲,始終籠罩在朱元璋的心頭。
每每想到大明即使能對抗小冰河期,恐怕依舊無法走出這宿命一般的三百年大限,朱元璋就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這王朝周期律,如同一個惡毒的詛咒,讓他這位洪武大帝在享受至高無上的權力的同時,也不得不麵對這對於大明來說終將到來的末日。
這些天,他經常站在奉天殿前,眺望著江山,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這大明是他一手締造的,是他從元末亂世的無數次血戰中奪來的,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走向宿命注定的滅亡?
朱元璋一直在思考,試圖找到破解這王朝周期律的方法,他想過要嚴刑峻法,整頓吏治,甚至不惜采用嚴酷的手段來清除一切可能的隱患。
但是,這些真的有效嗎?
翻遍史書,朱元璋很清楚,隻有他活著的時候才有效。
每當他獨自一人時,那種來自心底的不安依舊會如錢塘大潮的潮水般滾滾湧來,讓他感到窒息。
或許無論他做得再多,再努力,終究無法改變大明的宿命。
三百年大限,就如同一個無形的枷鎖。
但是隨著思考的深入,朱元璋卻總覺得,他好像接近了答案。
就差一層朦朦朧朧的窗戶紙了,但朱元璋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群臣的上書,雖然洋洋灑灑,也都算言之有物,可終究跟朱元璋預期中想要的東西,不一樣。
至於太子朱標的上書,更是讓朱元璋哭笑不得。
朱標竟然說夏商周三代,國運悠長,動輒五六百載,所以擺脫了王朝周期律,而究其原因,是因為推行了井田製,所以就沒有人地矛盾了.也不知道是哪個東宮的輔官教他的。
老二秦王朱樉和老三晉王朱棡的上奏,就更荒唐了,朱元璋看了兩行就把奏章直接扔了。
如今老四燕王朱棣說他有想法,不由地讓朱元璋有些驚訝。
畢竟,在朱元璋的印象裡,老四是當將軍的一把好手,雖然也不是不通文治,但卻絕非什麼宰輔之才。
“父皇,我覺得王朝周期律在於人地矛盾,而人地矛盾,哪怕咱們有再大的能耐,也消弭不了,因為總會有人多地少的時候。”
“那你的意思是像宋朝一樣,不抑兼並、放任自流?”
朱元璋蹙了蹙眉,要是老四是這個想法,那他就得挨打了。
畢竟,老二和老三離得遠,上奏章說那些蠢話的時候,他還真打不著,但老四就在眼皮子底下。
“也不是,主要是在地製上動腦筋。”
朱棣警覺地看了因為徐達病重而心情很差的父皇一眼,隨後說道:“我隻是覺得,既然父皇設立了衛所製,那麼對於咱們明軍來說,這跟古時候的屯田製沒什麼區彆,所以對於民間百姓,按照如今人少地多的情形,朝廷要不要實行均田製?如此一來,多餘的土地掌握在朝廷手裡,朝廷可以慢慢分配。”
朱棣上半句所說的屯田製,最早起源於三國,是國家控製土地的形式,當初曹操接受棗祗、韓浩的建議,招募流亡農民在許縣附近實行屯田,後實行軍屯,就有了這個製度而曹操對民屯采取軍事組織的方式管理,管理機構為屯司馬,與郡縣官員並列,屯田民不得隨意離開土地,沒有人身自由,他們耕種的土地要繳納分成地租,同時也要承擔兵役和徭役,軍屯也差不多。
對於大明來說,衛所製確實就是換皮的屯田製,之所以大明要搞衛所製,弄出幾百萬的軍隊,其實不是讓這些人打仗,而是給元末參加了各諸侯軍隊後投降的海量士兵及其家眷一個安置,朱元璋不可能放心這些殺過人上過戰場的人回歸民間,又不能不管他們的生計,所以就用衛所這種組織形式來讓他們過正常的生活,真打仗,大明有幾十萬野戰部隊,輪不到這些天天種田的衛所兵。
而且,這裡的邏輯關係,其實不是大明在養衛所兵,而是衛所兵在養大明,因為每年大明都能從衛所兵那裡收上來數百萬石的糧食。
而均田製,則是大明目前從表麵上看,如果想要改革,最適合參考和推行的田製。
之所以這麼說,一是均田製曆史發展悠久,從南北朝到隋唐,之前的朝代,已經基本把能優化的地方都優化好了,大明直接拿來用就行;二是均田製最適合人少地多的情況,如今大明剛剛開國,非常符合推行均田製的條件。
譬如均田製的最後一個版本,也就是唐朝,規定就是成年男子受永業田20畝,口分田80畝,官僚有職分田作為俸祿補充,官府有工廨田作為辦公費用,而田畝的所有權都歸朝廷。
而且搞均田製的最大一個好處,就是能在這個時代,最大程度上杜絕人口膨脹對土地造成的壓力,因為理論上每個人的土地就這麼多,既餓不死,也搞不了土地兼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