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改元的同一年,在日本潛伏已久的道衍,也接到了朱雄英的指示。
如今大明的艦隊已經組建完畢,軍隊更是列裝了大量的新式火銃、火炮,從戰力上來講,已經沒有任何問題。
而更重要的是,這些高度保密的軍事機密,日本始終沒能得到什麼像樣的情報......而大明隨著與日本的勘合貿易的開展,以及這些年錦衣衛間諜的探查,可以說已經基本上掌握了日本方方麵麵的情報,甚至五軍都督府裡麵的日本地圖,比室町幕府自己畫的還要詳細。
進攻日本,已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而現在,就到了道衍發揮的時候了。
道衍的切入口,是日本的佛寺勢力......日本的佛教,現如今是日本規模最大的宗教,沒有之一,遠遠壓過了日本的那些本土宗教,而道衍之所以能在日本佛寺勢力中取得突破,還是源於他華夏高僧的身份。
這個身份,在日本的佛教界,是非常吃香的。
因為日本的佛教興盛,從根本上來講,是起源於唐朝的鑒真東渡。
唐玄宗時期,鑒真大師發宏願,要從華夏到日本傳播佛教,曆時十一年,五次失敗,第六次才抵達日本,而那時候的鑒真已經六十六歲了,眼睛也瞎了,但就是這麼一個瞎眼老僧,卻在日本受到了極為驚人的尊重與追捧。
當時日本的聖武天皇將其安頓在日本規模最大的佛寺東大寺,並且在東大寺的大佛殿前建立日本的第一座戒壇。
而登壇受戒成為佛家弟子的第一人,就是聖武天皇本人。
隨後,整個日本皇族都跟著受戒,佛教正式成為那個時代日本的國教。
隻不過,那時候的佛教還隻在皇族中被信奉、尊崇,平安時代又過了很多年,才算是廣泛傳播到了貴族中。
而日本佛教在平安時代有兩位巨擘,也都是去大唐學習佛法歸來的日本僧人。
其中一位是空海和尚,空海和尚二十三歲於東大寺受具足戒,三十二歲來到大唐,被真言宗的第七代祖師惠果阿闍梨選為傳人,嗣第八代祖位,號“遍照金剛”,而空海和尚佛法大成後,立誓將真言宗傳到日本,最後在東大寺建立了真言院。
而另一位則是最澄和尚,跟空海和尚不同,最澄和尚雖然也去過大唐,但是他隻待了一年,沒學到啥真東西,亂七八糟學了一通,然後把密宗、禪宗、律宗融合到一塊,搞了個日本天台宗。
不過這都不重要......有去過華夏的經曆,那回來就是妥妥的高僧。
畢竟,華夏的佛教雖然是從天竺傳過來的,但經曆了這麼多年的發展,不僅本土化,而且形成了極為複雜的理論體係,對於日本佛教來講,那就是最好的效仿對象。
而佛教被聖武天皇抬成了國教,貴族們為了彰顯身份逼格,自然也熱衷於成為佛教徒,所以很多日本的大佛寺,都是在平安時代由貴族們資助建立的。
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佛寺也逐漸沾染了更多的政治屬性。
——放棄一切權力出家,就成了日本貴族們默認的最後底線。
隻要出家,遁入了空門,那麼就算是金盆洗手了。
當然,既然有遊戲規則,那肯定就有規則破壞者,身上帶著血海深仇的,也偶爾會有那麼幾個人,並不在乎仇敵是否出家,反正要殺了再說。
隻不過宗教這種東西,甭管是什麼宗教,都不可能一直維持高大上的。
因此,到了鐮倉幕府時期,因佛教開始平民化,大量新的佛教分支開始在日本出現,貧民出身的和尚也開始遊方傳教。
於是,本土化的淨土真宗、日蓮宗,開始在日本平民中廣泛傳播。
但即便如此,華夏來的高僧,依舊是一塊不折不扣的金字招牌。
更何況,道衍還真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半桶水,而是論起佛法水平,在整個大明也是能排在前列的真高僧。
所以,短短幾年的時間,得到了室町幕府認可的道衍,幾乎走遍了日本的所有大型寺院,跟日本的和尚們談論佛法,贏得了極為廣泛的讚譽,被譽為“佛法第一人”。
足利義滿對於道衍,也逐漸放鬆了警惕。
因為足利義滿通過派往大明的使者,了解了道衍和尚的過去,此人是正經和尚,先後因為佛法精深,教導過燕王和吳王,前些年據說是生出了遊曆四海傳播佛法的誌向,所以才來到了日本。
總的來講,跟大明高層沾點邊,但還真沒涉及到太多的政治。
如今又是確實一心鑽研佛事,除了佛教的人以外,連大明來的人都不怎麼見,一副得道高僧的做派,實在不像是間諜。
再加上道衍也不僅僅在北朝室町幕府控製的地方活動,關東鐮倉公方,以及南朝的地盤,也都拜佛論經不誤。
故此,室町幕府對於道衍的監控,就基本上沒什麼力度了。
而道衍瞄準的目標,是興福寺。
興福寺,最早是南都七大寺之一,是法相、俱舍教學的中心道場,人才輩出,而到了平安時代兼管春日社,威勢更盛,擁有龐大的莊園與僧兵,成為日本最大的佛寺勢力,而在南北朝時期,興福寺一分為二,分為一乘院和大乘院。
表麵上,興福寺是一個寺廟。
但實際上,這就是徹徹底底的一方諸侯,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方諸侯。
因為興福寺不僅擁有大量的土地、人口、僧兵,而且還占據著整個日本最關鍵的位置——大和國的北部。
因為南北朝分裂,所以大和國是始終都沒有守護大名的。
而大和國以北,就是室町幕府的地盤,大和國南部的宇智、吉野、宇陀三個郡,則是南朝在本州島僅存的地盤,中間的大和國北部,就是興福寺控製的奈良與國中地區。
這裡是“u”型盆地,離京都不遠,有點類似於華夏的南陽盆地......反正防禦北麵的敵人差點意思,但確實能夠自守,屬於易守難攻而且內部適合搞種田的類型,天然就成了南北朝雙方的緩衝區。
隻不過現在興福寺是分裂狀態。
興福寺的分裂,跟南北朝分裂不說如出一轍吧,也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自天平寶字元年慈訓擔任彆當以來,數百年來,興福寺的寺務都由“彆當”約等於主持)管理,而這個職位則是由一乘院、大乘院雙方輪流擔任......跟南朝的大覺寺統和北朝的持明院統很像是不是?
而雙方的分裂,則是因為到了現在的南北朝時期,代表了興福寺這個大勢力內部的不同利益集團。
興福寺的武裝勢力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叫做“眾徒”,而另一部分叫做“國民”。
前者就是字麵意思上的僧兵,隻不過是剃了光頭的武士,而這些武士同樣擁有著管理職位,管理著興福寺的武裝力量。
後者跟日本“國人地方武士)”屬於同一階層,他們並非是僧兵,而是信奉各種本土神明的武士,在春日社等神社並入了興福寺以後,進入了興福寺的武裝力量裡。
一開始,興福寺沒那麼強大的時候,這兩派武裝力量還能通力合作,被統稱為“眾徒國民”,但隨著興福寺日漸強盛,雙方信仰不同,利益矛盾也變得非常尖銳了起來。
而這兩派武裝力量,很快就選擇了自己在興福寺的代表。
“眾徒”也就是僧兵們,選擇了一乘院。
而“國民”則選擇了大乘院。
佛寺內部統治勢力與武裝力量的結合,很快就引發了更大的衝突。
於是,興福寺分裂了。
北麵一乘院的“眾徒”僧兵們控製了奈良盆地的北部,與室町幕府往來密切。
而南麵大乘院的“國民”武士們,則是控製了奈良盆地的南部,向南朝的後龜山天皇暗中效忠。
不過有趣的是,雖然興福寺在事實上分裂了,但是在對外的時候,依舊保持著一個整體。
因為興福寺裡,無論是一乘院還是大乘院,他們都很清楚,隻有作為整體,他們才有資格在這南北朝亂世裡成為彆人不可忽視的一部分。
而目前興福寺彆當,則是由大乘院的孝圓大師擔任。
道衍與其之前書信往來,後來又親自來到興福寺掛單住了一年多,兩人交往極為密切,無話不談。
而如今,也到了攤牌的時候了。
道衍的目的,就是借助事實上分裂的興福寺,以及奈良地區這個南北朝雙方極為敏感的交界地,來重新挑起南北朝雙方的戰火。
月華如練,道衍與孝圓對坐於禪房之內。
昏黃的燭光搖曳,映照出兩人臉上的溝壑。
窗外,奈良的夜風輕輕吹過,帶來一陣陣鬆濤聲。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
“彆當。”道衍緩緩開口,“你我相交已久,貧僧一直敬佩彆當的悲天憫人之心。然則,彆當可知,這亂世之中,佛法雖能度人,卻難以平息戰火紛爭。”
孝圓大師聞言,輕輕歎息一聲,雙手合十,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道衍大師所言極是,貧僧雖為出家人,但眼見這亂世之中百姓受苦,心中亦是難安。隻是,貧僧能力有限,興福寺雖大,卻也難以獨善其身。”
“彆當不必過於自責,”道衍安慰道,“世事如棋局局新,每一步都需精心布局,貧僧此次前來,正是為了與彆當共商大計,看是否能借興福寺之力,為這亂世帶來一絲轉機。”
孝圓大師聞言,目光中閃過一絲好奇,他知道道衍不是尋常和尚......尋常和尚會鑽研佛法,但是對兵法、術數、天文地理、奇門遁甲這些,可不會感興趣。
“願聞其詳。”
道衍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輕輕推至孝圓麵前:“此乃大明太子朱雄英親筆所書,信中言及大明對日本局勢之關切,並願助彆當一臂之力,結束興福寺之分裂。”
孝圓接過密信,細細閱讀,眉頭漸漸舒展。
他放下信紙,抬頭望向道衍:“大明太子之意,貧僧已明。隻是,興福寺分裂已久,一乘院與大乘院之間積怨甚深,想要重新合一,談何容易。”
“正因如此,才需你我共同努力。”道衍正色道,“大明願在幕後支持,但明麵上的事情,還需彆當親力親為......貧僧有一計,或可一試。”
孝圓聞言,眉頭微蹙,雙手輕輕摩挲著念珠,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道衍大師,貧僧雖不聞南北朝之事已久,大師之計,莫非......”
道衍微微一笑,那笑容裡藏著一絲狡黠。
“彆當慧根深厚,自能明了。”
“北麵一乘院的‘眾徒’與南麵大乘院的‘國民’,雖同為興福寺之臂膀,卻因利益糾葛而分崩離析......貧僧之意,非是直接乾預,而是巧妙引導,讓雙方因誤會而生衝突,進而吸引室町幕府之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