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土木堡一路東行,就算是徹底離開山西了,自太行八陘之一的軍都陘走,進入了北平地界,很快就到了居庸關。
“《淮南子》有雲:天下九塞,居庸其一也。”
解縉看著眼前的雄關,不禁念叨。
確實是天下雄關,比之朱雄英親眼見過的雞翎關鎮南關)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側是懸崖峭壁,兩山夾峙中間就這麼一條軍都陘。
而居庸關是蒙古高原通往北平,幾乎是唯一的通道,同時也是從山西出發跨過太行山前往華北平原的重要關隘。
因此,這裡對於北平來講,是重中之重。
當然了這隻是對付蒙古人,如果敵人是從東北打過來的,那就要以山海關為主了。
不過眼下的這個時代,女真人已經被犁庭了,還是每年都會被進山絞殺,所以肉眼可見是會衰落很久.當然,這種方式是否有效其實是存疑的,原因很簡單,“成化犁庭”做了同樣的事情,以後也是每年都要進剿,但是隨著萬曆朝鮮之役的爆發,大明一方麵隨著調往朝鮮以及在戰場上的損耗,在遼東的兵力開始空虛,另一方麵,也不得不借助女真人去平衡遼東局勢。
所以,如果以後有變化,那麼指不定女真人還會崛起。
而隨著穿越時間的推移,朱雄英現在的感觸,就是曆史一旦被改變,那麼後續的變數實在是完全不可控。
畢竟,對於大明來講,或者對於某一個時期的大明來講,如果沒開天眼的話,根本就判斷不出來到底什麼方向對自己的威脅,能大到亡國的程度。
你能說這時候的蒙古人不是北部的主要威脅嗎?如果不加強代北和北平的防線,反而去加強山海關防線去防禦不存在的敵人,那麼顯然是沒有意義的,而再過幾十年,誰敢說土木堡之變不會再次發生,草原上的蒙古人不會再次打破居庸關包圍北平城呢?
居庸關東起西水峪口黃花鎮界九十裡,西至堅子峪口紫荊關界一百二十裡,南到榆河驛宛平縣界六十裡,北達土木驛新保安界一百二十裡,以其最南端算起,距離北京一百二十裡。
一百二十裡,在有小道的情況下,騎兵強行軍,稍微消耗馬力,一天就能走完。
所以,徐輝祖親自坐鎮在此,也就不奇怪了。
這裡既是天下雄關,也就是北平幾乎最後的防線,更是軍都山最為單薄的位置。
朱雄英一行人到此,徐輝祖帶領居庸關上下將領出關迎接。
朱雄英看向身旁的徐輝祖,笑道:“徐兄,古人雲‘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朱雄英套近乎,徐輝祖倒也不敢托大,但一時間也不好叫的太客氣,所以乾脆省略了。
徐輝祖微微頷首:“居庸關乃是我大明北疆的鎖鑰,蒙古人若想南下,非得踏過我這居庸關不可。”
徐輝祖經過這幾年的曆練,已經初步繼承了一部分他父親徐達在北平這裡的人脈,與燕王朱棣算是共享北平軍權了。
進了居庸關,朱雄英頓足細細觀察,跟雞翎關一樣,這也是一個由關城、隘口、墩堡和牆體等形成的一個完整的防禦體係。
這裡迎接他的將領除了駐守關城本身的,旁邊東北方永寧城和西北方的懷來城的將領也來了,顯然都是一體的。
隨後,徐輝祖又帶著朱雄英,校閱了居庸關的兵馬。
隊形一般,沒有那種嚴格的整齊劃一,但軍隊氣質還是很不錯的,都很有精神,看得出來是一支勁旅,而朱雄英也敏銳地發現,這裡由於山地眾多,平原較少,所以軍隊主要是以步兵為主,大概是一百個人裡麵有八十名步兵、二十名騎兵的樣子。
這裡總共有數千人,旁邊的各個關隘、寨堡都星羅棋布地散布著軍隊,多的數百人,少的也就十幾人、數十人。
顯然這裡主要起到警戒作用,一旦有事,就就地堅守,等待北平的主力前來增援。
之所以這麼部署,而不是把主力堆到居庸關防線,一方麵是因為地方小擺不開這麼多人,另一方麵原因就是這裡是山地無法就地軍屯,吃穿用度等後勤補給全靠北平運輸,所以為了長期可持續地駐守,就必須讓絕大部分士兵都參與到北平以及周邊平原的屯墾工作裡,來維持自給自足。
經濟也是軍事部署必須考量的重要因素,不然的話,全靠後方運輸,那早晚得把後方拖垮。
朱雄英輕聲問道:“徐兄,你如何看待當前北疆的局勢?北元已經崩解,但餘孽尚存,蒙古諸部亦是蠢蠢欲動。”
徐輝祖沉吟片刻,緩緩道:“我大明疆域太過遼闊,即便出塞能夠重創,總不能年年大規模遠征,所以現在還是要注意地理就決定了,草原在咱們的北邊,就好似在頭頂上的一把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朱雄英點了點頭。
“我大明需有長遠之策,方能確保北疆的安寧。或許,我們可以考慮與蒙古諸部分彆進行和談。”
徐輝祖聞言,眉頭微皺:“和談?蒙古人狼子野心,豈會輕易與我大明和談?更何況,都打的蒙古人不敢南顧了,豈能向蠻夷低頭?”
朱雄英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徐兄,和談並非低頭,而是智慧,是以合縱連橫之術,破壞蒙古諸部的關係。”
一聽這話,徐輝祖就懂了。
華夏的曆史何其悠長,這種策略,在曆史上早有人實現過了,那就是隋朝的長孫晟,他提出了“遠交而近攻,離強而合弱”策略,也就是利用突厥七汗之間的矛盾,加以分化,使其首尾猜嫌,腹心離阻。
事實證明,這種外交策略是非常成功的,反間計實施後,沙缽略可汗與達頭可汗之間果然發生猜疑。長孫晟也被任命為車騎將軍,東出黃龍道,攜帶大量錢財,賜予奚、霫、契丹等部族,讓他們當向導,到達突利可汗處羅侯的住處,與他,引誘他內附隋朝,如此一來,突厥內部受到分化,沙缽略可汗變得孤立起來,隋朝開始徹底壓製了南北朝以來始終被中原各割據勢力爭相討好的突厥人。
朱雄英誠懇以對:“徐兄,長孫晟之策,雖為一時之謀,卻啟後世之智。蒙古諸部,亦非鐵板一塊,若能巧妙施策,或可使之自相掣肘,為我大明贏得長久的和平。”
徐輝祖沉默片刻,似乎在權衡。
最終,他緩緩點頭:“殿下所言極是,隻是此事需謹慎行事,不可輕忽,蒙古人狡猾多變,需謹慎布局,方能確保萬無一失。”
朱雄英微微一笑:“正因如此,才需你我等人為大明籌謀,既要守得住這天下雄關,也要謀得長遠之策,讓蒙古草原不再是懸於頭頂的利劍。”
徐輝祖已經明白了朱雄英的意思,隻道:“我會上書朝廷提及此事,多謝了。”
朱雄英點了點頭,沒再細說了。
住了一晚過後,朱雄英繼續啟程。
整體來講,北部防線還是相當完整的,一路走來,對於蒙古的防禦,以雁門、寧武、偏關為“外三關”,以居庸、紫荊、倒馬為“內三關”,在北部構成了兩道堅固的長城防線,把燕山、軍都山、太行山、恒山、管涔山、呂梁山完整地連在了一起,而這兩道防線,不僅可以抵禦北方敵人的正麵進攻,也可以抵禦從山西繞路來的側麵進攻,全麵保證河北腹地的安全,絕不會再出現北宋那種需要依靠河流乃至坑道體係構成的“地下長城”來防守的窘境了。
而這,也正是燕雲十六州的意義。
所以說大明真的很偉大,燕雲十六州從五代十國時期丟的,幾百年了,漢人王朝都要提心吊膽,如今拿了回來,就相當於給自己上了個防盜門,睡覺都安心了。
而北平,就是這個防盜門的門鎖。
“北平”一詞,最早源於戰國時燕國置右北平郡,西晉時,右北平郡改稱北平郡,是北平作為一個地名第一次出現在行政區劃中,到了洪武開國時期,徐達克複大都,朝廷將其重新改回北平的名字,以宣示漢人王朝的主權。
而如今北平的主要防禦,除了居庸關以外,還有東方的古北口、喜峰口和鬆亭關。
北平城裡駐防的軍隊,如果想要負擔如此廣闊的地區的防禦和偵查,整體來講目前是不太夠的,因此輪調到沿途關隘駐守的軍隊,采用的都是“裡外合抽”的辦法,有從北平地區抽取,如濟陽、濟州、彭城衛都是北平地區內部的鎮戍機構,也有從北平附近地區抽取的,如大興衛、密雲衛,薊州衛等。
當然了,直到洪武十五年,實際上大明對於防線的建設都是挑重點來的,還是朱棣就藩以後,才上書“宜謹烽火遠斥候,控守要害,然後可以讋服胡虜,撫揖邊氓,按說轄關隘”,於是下令勘探周邊關隘,對沒有士兵駐守的關口從附近衛抽調軍力駐守,這些士兵主要的任務就是點燃烽火台,做到偵察預警工作就行了。
而自從洪武十三年開始,燕王朱棣正式到自己的封地北平就藩,因為北平擔負著防禦蒙古侵擾的重任,所以他的三護衛比其他親王是多的,而且後續因為朱棣軍事才華出眾,就準許他除大事上奏外,軍中的小事可以自行決斷,這就使朱棣成為了大明如今實權最大的塞王。
當然,這也是朱棣自己把腦袋係在褲腰帶上打出來的。
朱棣不僅基本全部參與了所有重大北征,而且兩次親自率師北征,招降了乃兒不花,並生擒北元大將索林帖木兒,在北平係統的軍中,威望很高。
對於朱棣這個可能威脅到皇位的叔叔,朱雄英其實一直態度都是很複雜的。
如果曆史線沒有改變的話。
洪武二十五年,老大太子朱標視察陝西回來後,因風寒病逝。
洪武二十八年,老二秦王朱樉被三名老婦人下毒致死。
洪武三十一年,老三晉王朱棡病死。
隻有老四朱棣,能夠活蹦亂跳身體健康地上陣砍人。
現在是洪武二十五年,因為朱雄英代替朱標巡視,所以朱標暫時應該是沒事的,而朱樉雖然改封,但是估計離死也不遠了,朱棡的病具體是什麼情況,朱雄英不知道,路過太原的時候,隻知道身體抱恙,三叔壓根就沒見他。
所以真正能威脅到皇位繼承的,其實還是四叔這位天下名將。
而北平作為朱雄英巡視五京任務的最後一站,大略得知了鳳陽和開封發生的事情的燕王朱棣,也不敢怠慢,直接出城十裡相迎。
朱雄英望著遠處的塵土飛揚,燕王朱棣身著鎧甲,率軍馬疾馳而來,心中不禁暗歎,這位叔叔的威勢確是不同凡響。
身旁親自護送他來北平的徐輝祖輕聲道:“看來燕王是急於見你,這份熱情,可不多見啊。”
兩人雖然是姻親,但是徐輝祖和朱棣的關係確實一直都不太好,是真的不太好,不是為了分彆站兩支隊伍而裝的那種。
原因也不複雜,徐達在整個明軍裡麵,都有著廣泛的影響力,而其影響力最深遠的,則是鎮守了將近二十年的北平地區。
但是這種軍隊裡的影響力,肯定是隻能由一個人繼承的。
如果光論親疏遠近,那麼徐輝祖作為徐達的嫡長子,肯定是第一人選。
可問題就在於,朱棣不僅是徐達的女婿,而且還是燕王,是封地北平的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