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港,這座位於蘇門答臘島與爪哇島之間,三佛齊王國與滿者伯夷帝國緩衝地帶的繁華港口,此刻正籠罩在一片不安的陰影之下。
一個消息如同暗流般在港內各股勢力間迅速蔓延——大明艦隊已大批抵達海峽北岸。
淡馬錫港作為穩定軍事據點的重建,再加上明軍的強大實力,讓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輕心。
梁道明的府邸內,燭火搖曳,映照著他緊鎖的眉頭。
作為如今舊港的漢人領袖,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南洋海圖前,手指輕輕劃過馬六甲海峽,最終停在了淡馬錫港的位置。
“大明,終究還是來了。”他喃喃自語,語氣中既有憂慮也有釋然,憂慮的是,自己多年苦心經營的基業可能會付諸東流;釋然的是,或許這正是一個擺脫現在尷尬身份,回歸大明的機會。
對於梁道明來講,他的處境和心態,其實挺像《水滸傳》裡麵的宋大哥的他本來就是良民,還是讀過書的,夢想就是當官,隻不過迫於生計潤到了南洋,雖然一番風雲際會,成了這裡漢人的首領,但是從骨子裡還是仰慕那套“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邏輯。
所以,梁道明其實很向往那個結局——招安。
但想讓朝廷招安你,你也得有那個價值不是?要是等閒的三兩草寇,朝廷直接就派人剿滅了,乾嘛費那個勁兒去招安。
所以,眼下最關鍵的問題,還是要琢磨清楚,大明究竟想要從這裡得到什麼,或者說,他梁道明能給大明提供什麼。
“來人,召集所有人議事!”梁道明一聲令下,府邸內頓時忙碌起來。
不久,舊港內各大豪強以及當地有威望的漢人代表紛紛聚集於梁府大廳。
大廳內氣氛凝重,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對未來的不確定。
而其中坐在梁道明下首位置上,緊挨著那個中間空位的,就是施進卿,他的兒子施濟孫和女兒施二姐站在他的身後。
施濟孫模樣普通,低垂著眼眸,倒有點臊眉耷眼的,可施二姐卻並不普通,紮著個高辮,戴著抹額,整個人看起來英姿颯爽。
梁道明這時候步入大廳,環視一圈,沉聲道:“諸位,最近的消息應該都聽說了,很多人心中都有擔憂疑慮,今日召集大家來,就是要共同商議對策。”
一名年邁的老者站起身,聲音沙啞:“梁爺,大明艦隊勢大,我們若是硬碰硬,隻怕凶多吉少。依我看,不如暫時避其鋒芒,等風頭過了再做打算。”
這是不投降,但也不對抗的意思了。
此言一出,廳內頓時議論紛紛,讚同者有之,憂慮者亦有之。
大廳內,燭火跳躍,將每個人的神情映照得忽明忽暗,梁道明站在首位,目光掃過在場的人,心中暗自盤算著接下來的每一步棋。
想要徹底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大明肯定是要衝著舊港來的。
所以,老者這話,實在是短視。
或者說,他本人不短視,但要麼沒得選,要麼因為一些利益考量,都不想得罪,所以才會這麼說。
但實際上,舊港的安危與他們的命運緊密相連,而怎麼應對即將到來的大明艦隊,更是關乎到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在絕對的武力麵前,有時候你想逃避,是沒有用的。
施進卿聞言,輕輕捋了捋胡須,眼神中閃過一抹深思。
他隨即轉向梁道明,緩緩說道:“道明兄所言極是,大明來意未明,我們既要做好防守準備,也需考慮長遠之計。畢竟,舊港是我們共同的家,我等祖祖輩輩,都居於此地。”
這話,其實就是在暗中點了梁道明,不要為自己的利益,出賣舊港。
因為從根本上來講,以梁道明為代表的,這些年流亡到舊港的漢人,跟施進卿他們這些從五代十國甚至唐朝就移民到這裡的漢人,其實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群體了。
梁道明這批人,去國不過二三十年,還向往著回歸故土,最好是榮歸故裡。
因此,一旦有機會以舊港為代價,換取自己帶著官身或者赦免回到故土的機會,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舊港。
但施進卿他們則不一樣,從五代十國開始算起,他們離開華夏故土,已經有四百多年了,四百多年是何其漫長的時間?將近二十代人繁衍下來,積累下來的,可不僅僅是宗祠裡那些摞得老高的祖宗牌位,更是與故土的深深隔閡。
雖然,他們的身體裡都流著漢人的血,他們很多人都會說漢語,逢年過節都要按照傳統習俗來慶賀,會一起拜媽祖。
但是他們這批人,與梁道明那批人,確實立場已經完全不同了。
雙方能聚合在一起,靠的不是漢人這個身份認同,而是共同的外部壓力,也就是三佛齊國大亂,舊港又有大量海盜聚集的這個背景。
否則的話,陳祖義還是漢人呢。
施二姐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聲音清脆有力:“父親,梁叔叔,我認為我們不應隻是被動防守,大明若真有意征服南洋,舊港作為戰略要地,遲早會成為他們的目標,所謂出師有名,陳祖義與大明的恩怨,一定會成為大明出兵的借口,我們不如主動出擊,先一步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指的自然是陳祖義的海盜集團,畢竟他們多年來橫行霸道,早已是舊港的一大毒瘤。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紛紛側目,對施二姐的膽識與見識感到驚訝。
梁道明更是眼前一亮,但卻並沒有表態。
今天的會議,很難說會不會通過什麼渠道傳到陳祖義的耳朵裡,因此,為了防止禍起蕭牆,梁道明肯定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而施進卿這些人,本身就跟陳祖義不對付,所以他們說什麼話,哪怕讓陳祖義知道了,也不會造成雙方的最終衝突爆發。
另外一位豪強這時也抬頭說道:“我們可以先派人與大明艦隊接觸,探明他們的真正意圖,同時整合我們的力量,要是發生衝突,也得做好準備。”
眾人議論紛紛,吵得耳根子都有些疼了。
梁道明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他緩緩說道:“避其鋒芒,固然穩妥,但絕非長久之計。大明此次南下,意在控製南洋,我們若一味逃避,到時舊港將無寧日。”
“不過,若是靜待事情發展,也不是個辦法。”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堅定:“眼下商量不出來什麼,但最起碼,咱們要做好自保的準備,就按之前議定的辦法,集合兵甲,動員青壯,這些日子就在城裡各自保家,如何?”
之所以舊港沒有被陳祖義這個外來人徹底占據,反而海盜們隻能在港口區活動,就是因為當地的豪強和移民,都是有武力的這點很好理解,要是一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根本就抗不過這麼多風浪,在舊港生存下來。
因此,他們之間,內部是有一套聯防機製的。
如今既然已經到了局勢緊張的時候,那就啟動這套機製。
至於其他的事情,這些人也確實商量不出來什麼.根本利益都不同,怎麼可能妥協?
所以,若是真的大難臨頭,那估計也得各自飛了。
但最起碼現在,他們還是要互相聯防,來保證家業安全的。
另一邊,陳祖義的巢穴內,氣氛則截然不同。
這位野心勃勃的海盜頭目,此刻正暴跳如雷,摔打著身邊的器皿,發泄著心中的憤懣。
“砰!”
上好的青花瓷茶杯被他用力地摜在了地上,頓時碎成數瓣,滾落了一地。
“大明!又是大明!”他怒吼道,“淡馬錫港一戰,讓我損失這麼多,如今他們竟還敢大批艦隊南下,真是欺人太甚!”
手下海盜頭目們麵麵相覷,不敢言語。
這又怪誰呢?還不是陳祖義決定主動出擊,打明軍一個立足未穩的。
不過話說回來,陳祖義的決定,其實也沒有錯,畢竟如果不主動出擊,等到明軍囤積了足夠的兵力和物資,到時候倒黴的還是他。
戰爭就是這樣,有的時候,雙方的決定都沒問題,而問題隻在於結果罷了。
陳祖義發泄一陣後,漸漸冷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傳令下去,所有人立刻集結,準備迎戰大明艦隊。”
“另外,馬上去聯係滿者伯夷帝國,告訴他們,大明是我們的共同敵人,隻有聯合起來,才能抵禦大明!否則我陳祖義被大明消滅了,他們也討不到好!”
隨著陳祖義的命令下達,舊港內外頓時忙碌起來,海盜們磨刀霍霍,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明軍艦隊,或者.腳底抹油準備跑路。
而滿者伯夷帝國在爪哇島上的首都,也迎來了陳祖義的使者。
他們的首都,叫做苦橘城。
滿者伯夷帝國的頌歌《爪哇史頌》是如此描寫苦橘城的:
“王國城邦之美,紅牆堅壁環繞。
西門為前大門,麵前廣場寬闊,護城河環繞。
菩提樹虯枝鐵乾形態各異。
背部為慶典門,雕花大鐵門矗立。
東部高台白石樓閣,銀光閃閃,熠熠奪目。”
之所以叫苦橘城,是因為整個城池,以及裡麵的神廟等重要建築,主體材料都是苦橘色的紅磚。
而陳祖義的手下,則是被帶著從一道宏偉的城門裡穿過去的。
海盜頭目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建築。
“這是幼王門,不可直視。”
旁邊滿者伯夷帝國的官員,警告著他。
這是一座高挑修長的建築,它的塔頂像一個高帽,層層疊疊,綴滿了雕刻,牆體上是華麗的磚雕,雕刻的是《羅摩衍那》的故事。
“為什麼叫幼王門?”
經過一番簡短的解釋,方才知道,這是為了紀念滿者伯夷帝國第二位君主查耶納卡拉而建立的建築,因為查耶納卡拉登基時還是一個孩子,而他繼承的是一個內亂不休的王國,那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大臣古蒂謀亂,整個首都和王宮都已不受他掌握,僅僅是依靠王宮衛隊的拚命保護,他才逃到了首都之外的一個村子裡藏了起來。
而查雅納迦拉做所以沒有身首異處,滿者伯夷帝國也能延續至今,全都仰賴於一個人,一個在這次事件中有著突出表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