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一下,首先動員的就是雲南和廣西兩個都指揮使司的邊軍,這兩個南疆的都指揮使司是整個南方實戰經驗最多、戰鬥力最強的明軍序列,不僅需要常年對內平定土司叛亂,還需要對外進行邊境保衛戰,可以稱一句虎狼之師了。
而相較於雲南和廣西這兩個都指揮使司,旁邊的四川、貴州、廣東、湖廣等都指揮使司,基本上就是二線衛所兵的水平了,普遍十多年沒怎麼經曆過大規模戰鬥,戰鬥力肯定還有,但是真到了大規模會戰的時候,也隻能打打下手。
雲南都指揮使司的議事廳內,氣氛凝重。
接到命令的沐英,目光在堪輿圖上徘徊,眉頭緊蹙,仿佛在權衡著那些千頭萬緒的軍事情報。
對安南第一階段的軍事行動,朝廷的要求,是以廣西都指揮使司為主、雲南都指揮使司為輔。
這個要求當然是基於南疆的客觀情況做出來的判斷,一方麵是從跟安南國接壤的角度來看,一大半都是屬於廣西邊境的,一小半才是雲南邊境,而是跟廣西接壤的安南國國土是山脈,雖然不好走,但相比於雲南那邊要越過湍急的江河深澗而言,已經算是坦途了;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廣西已經平定多年,而雲南才剛剛收複十年不到,雲南境內土司叛亂頻仍,同時不僅要對付東南方的安南,還要對付西南方的麓川,相較於廣西都指揮使司,雲南都指揮使司的軍事壓力是更大的。
不過,要是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全心全意顧全大局,那曆史可就不會這麼複雜了。
實際上這種難得的大戰,對於雲南諸將來講,那可比金銀珠寶還要珍貴.這可是代表著他們加官進爵的機會!
西平侯沐英不想進爵國公嗎?寧正、湯昭不想封個侯爵嗎?下麵的軍官不想升官嗎?可要是在這種大戰裡撈不到戰功,那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彆說輔助要打成主力,就是佯攻都要打成主攻!
沐英當然曉得下麵將官們的心思,不過客觀局勢也確實擺在這裡,該考慮到的作戰困難還是要想明白的。
思考了許久後,沐英終於開口。
“安南國內局勢瞬息萬變,安南上將軍陳渴真起兵清君側,這對我們來說是個撈戰功的機會。”
沐英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每一個字都仿佛經過深思熟慮,目的就是讓手下的這群驕兵悍將,不要太過輕敵,更不能放鬆對其他敵人的警惕。
“但是安南國內局勢混亂,胡季犛雖權勢滔天,但根基未穩,陳渴真將軍起兵清君側,雖得民心,卻也麵臨著重重困境,他們內裡肯定都是亂成一鍋粥了,不過這時候安南北方邊境的軍隊,受的影響卻不算太大,因為這邊都是自成體係的,升龍府再怎麼亂,也亂不到他們這裡,所以都不要因為安南國內局勢怎麼怎麼樣,就覺得對麵軍心亂了,可以一鼓而下要是誰抱著這種想法,自己磕的頭破血流不要緊,彆浪戰葬送了手下弟兄們的性命。”
沐英的語氣突然轉為沉重,他的目光掃視著議事廳內的將領們,包括寧正、湯昭在內,每一位都是跟他曆經過生死的袍澤,都是他信賴的兄弟,他們可以戰死,但沐英決不允許他們死在輕敵上麵。
“你們腦子都放機靈點,彆看到戰功就昏了頭!此次出兵安南,不僅僅是一場軍事行動,更是對外的轉折.你們可能沒感覺,但這次的意義,跟以前不一樣,這是咱們主動打出去,明白嗎?”
沐英的聲音很低沉,沒有把話說的太明白,但在這裡的雲南明軍中高級將領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不明白這次作戰的意義,因此他的話語就仿佛能穿透每一個人的心扉一樣,把眾將說的各個虎軀一震。
“當然了,除了出兵,該乾的也都還得乾。”沐英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麵臨的困難同樣不容小覷,土司叛亂、麓川的威脅、邊境的複雜地形這些都是必須要克服的,都出去作戰不用想了,大多數都得留下來看家和盯著麓川,剩下的一時半會兒也打不了仗,光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就得個把月。”
沐英再次掃視了一遍議事廳內的將領們,目光中充滿了信任:“不過不管怎麼說,本侯相信,諸位有能力做好這些事情。”
“馮誠還在京城尚未歸返.寧都指揮使!”
“末將在!”
“身為雲南都指揮使司指揮使,你要負責鎮守雲南,對內警戒那些不安分的土司,曲靖、臨安、楚雄、蒙化這些地區都要注意;對外要重點防備麓川在定邊府一線的行動,務必加強巡邏和防禦,確保邊境安全。”
“是!”寧正跟沐英搭檔多年,對於守家這件事並沒有什麼怨念,畢竟到了他這個位置,哪怕不親自上陣,軍功也是少不了的。
“湯同知。”
“末將在!”
“你負責籌備糧草和軍械,確保大軍出征無後顧之憂。”
“李僉事。”
“.”
沐英心中計劃有條不紊,此時一一吩咐下去,眾將領挨個領命,議事廳內的氣氛逐漸變得輕鬆起來,畢竟比這困難的仗,他們也打的多了,如今沐英自己能把計劃想明白,又竭力爭取軍功,他們這些做事的,自然也就輕鬆多了。
廣西那邊同樣也是摩拳擦掌,而四川都指揮使司的楊文,貴州都指揮使司的顧成等主將,也同樣對所轄序列內能夠機動的明軍開始了動員,準備作為第二梯隊進行增援。
安南國,升龍府。
胡季犛的書房內,氣氛就像是凝結成了冰一樣,幾個人坐在那裡,誰都不說話。
自從得知陳渴真起兵清君側,並且占城國與之聯手,雲南、廣西的明軍也開始動員的消息後,他們的心就像被巨石壓著,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兩線作戰,自古為兵家大忌,這個道理哪怕是再愚昧的人都清楚,可安南國剛剛戰勝占城國沒幾年,光是對付陳渴真和占城國就已經夠費勁的了,這時候還要對抗大明,光是想想,他們都有些絕望。
局勢也不是他們想要變成這樣的,這一連串一波三折的變故,其實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想到的,歸根結底,還是這些年來安南國的內憂外患聚攏在一起的一次總爆發。
可如今思考這些本質原因也沒有意義了,處理問題才是當務之急。
範巨論、胡元澄、胡季貔齊聚一堂,胡季犛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試圖從他們的表情中尋找到一絲希望,不過,這些人也都是在乾瞪眼,跟胡季犛大眼瞪小眼之後,胡季犛不得不開口了。
“情況不妙啊。”胡季犛長歎一聲,打破了沉默,“陳渴真起兵,占城國助紂為虐,大明又虎視眈眈,諸位覺得該如何應對?”
範巨論作為謀士,當然還是有主意的,隻不過這種事情沒有謀士上趕著主動開口的道理,都得主公先問,這個道理《三國演義》已經描述的很生動了。
範巨論沉思片刻,緩緩開口:“眼下局勢危急,但並非沒有轉機,我倒是覺得,可以利用陳渴真與占城國王羅皚的矛盾,挑撥離間,讓他們自相殘殺。”
“繼續說。”
範巨論深吸一口氣,詳細闡述了他的計劃:“南方的諸府雖然大多歸附了陳渴真,但說白了就是傳檄而定的,彆看陳渴真如今風頭無二,隻要局勢稍有變化,這些府就會重新倒戈相向,而且在南方諸府,我們還有不少人手,可以利用他們散布謠言,挑撥陳渴真與羅皚之間的關係他們一定是有矛盾的,龍捷軍等駐守在南方的軍隊,與占城軍之前有些不小的仇恨,根本就不是現在聯手所能消弭的,而且隨著勢力越來越強大,陳渴真即便能夠保持清醒,他的部下也會變得越發驕狂,可以想象,跟占城軍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深,再加上戰利品、補給的分配問題,隻需要稍加挑撥,就像是在一堆柴草上麵扔了個火星子一樣。”
“而且,除了暗中挑撥,我們還要光明正大的派出使者,去與占城國王羅皚談判,請求和解。”
胡季貔則顯得焦躁不安:“和解?現在哪還有和解的可能?現在要主動出擊,一舉擊潰陳渴真和占城國的聯軍!”
胡季犛瞪了胡季貔一眼,沉聲道:“胡來!現在局勢未明,冒然出擊隻會讓我們陷入更加被動的境地,聽範先生好好分析形勢。”
範巨論說道:“與羅皚談判,是做給陳渴真看的,其實為的也是挑撥離間,隻不過這種挑撥離間是陽謀.陽謀就是咱們光明正大,他也破不了這個計策。”
見胡季貔這蠢人還是不懂,範巨論乾脆說道:“南方諸府都不要了,全割給占城國。”
“什麼?”
胡季貔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胡季犛和胡元澄卻麵色如常。
“不錯,將南方諸府割讓給占城國。但這隻是權宜之計,為的是暫時安撫占城,讓他們不要全力與陳渴真聯手對抗我們.本來那些地方也已經不在我們控製之中了,這就相當於慷他人之慨,把陳渴真的地盤割給羅皚,羅皚雖然勇猛善戰,但也是個貪圖利益的人,麵對我們主動割讓的土地,他不可能不動心,畢竟我們其實是用國王的名義去談判的,這樣就能進一步加深陳渴真與占城國之間的矛盾,至於以後,隻要讓他們內訌,協議隨時都可以撕毀,土地也都隨時可以再占領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