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一個人靜下來,仍舊放不下依依,思忖著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反反複複拿起來,又放下,一番糾結,想想還是算了,依依是個識大體的女子,有些事情她知道如何料理。
洗了把臉,想想眼目下最要緊的還是工傷這個案子,於是捋了捋思緒,又翻開了桌上那疊卷宗。
死者叫袁茂才,六十三歲,家住在本市一個較偏遠的鄉鎮,老婆叫陸仕英,六十歲,有個三十出頭的兒子。
兩年前來到天下一品的建築工地做門崗工作,後來因為燒炭火取暖,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死亡時間是淩晨三點左右,死亡地點就在門衛室內。
案件發生後,死者家屬先是向人社部門提起了工傷認定,經人社部門認定不屬於工傷後,家屬對認定結果不服,遂向市政府提起行政複議,政府複議後決定,維持人社部門的認定結果。家屬仍不服複議決定,繼而以人社部門和政府為被告提起了行政訴訟,要求撤銷人社部門的認定結果以及政府的複議決定。
案件中天下一品雖然作為第三人,卻與案件結果有著直接的利害關係。因為袁茂才來做門崗工作時已經六十出頭,所以公司沒有與他簽訂勞動合同,也沒有為他繳納社保(實際上年滿六十周歲無法繳納社保)。這樣一來,一旦老袁的死亡被認定為工亡,那麼巨額的工亡賠償金將會由天下一品來承擔,這筆費用僅工亡賠償金一項就在九十多萬左右,不是一筆小數,所以天下一品一直在積極爭取自己的權益保護。
據官婷調查核實,天下一品公司確實沒有安排老袁值夜班,因為那個工地夜間根本沒什麼好守的。老袁隻負責早上開門,晚上關門,最晚夜裡十點後也都收工了,老袁關了門就可以自己休息。
而且門崗人員隻有老袁一個,公司也不能安排一個老年人二十四小時高強度值守。但這些事實隻有公司員工大會的會議記錄有零星記載。
在這個案件中,官婷的著力點是要證明老袁的工作職責隻是負責看守工地大門,早六點開門,晚十點關門,其工作職責並不包括工地的夜間巡查和值守,晚上十點以後並不屬於老袁的工作時間。
同時,公司在冬季為門崗人員了電爐作為取暖設備,木炭並非公司,燒炭取暖也非與工作相關。
圍繞這些著力點,官婷的證據已經組織得非常全麵,能想到的幾乎都想到了,遺憾的是始終沒有最直接、有力的證據。
拋開我所站的立場,僅從證據角度來說,我也更傾向於老袁的死亡不屬於工亡。但這個案子麻煩就麻煩在雙方沒有簽訂勞動合同,於是老袁的工作職責和工作時間就處於一個模糊的狀態,不能準確地界定。也就是說天下一品拿不出最直接、有力的證據來支撐自己所主張的事實。
更要命的是,老袁平日就住在門衛室,其死亡地點與工作場所重合,這就更難說清其工作職責和工作時間。這樣一來,天下一品自己不能有力地舉證,反而給對方留下了推動案件朝利己方向發展的空間。
而一審判決也正是因為天下一品在證據鏈上的薄弱環節,傾向性地認定老袁作為門崗人員,在工地下班後成為了工地事實上的、唯一的值守人員,自然擔負著工地夜間值守的職責,因此其死亡時間應當屬於工作時間,繼而作出了不利於天下一品的判決。
我反複斟酌了整個案情和全案證據,認為要想動搖一審判決,唯有在工作時間上能找到更有力的證據。可是官婷的證據已經是竭儘所能,哪裡還會有新證據。而且遺憾的是,現有的證據中,沒有一項能夠直接而有力地證明工作時間的問題。
求而不得,愈加煩躁,而且這對我們來說不僅僅是一個案件,更關係到君正所的未來,難怪官婷為此連飯也吃不下。
拿起電話看了看,已經是淩晨十二點過了,我合上卷宗,準備出門透透氣,換換腦子。
淩晨的街道幾乎沒有行人,偶有夜行的車輛呼嘯而過。冬夜的風凜冽而清冷,我漫無目的地沿路走著,突然腦中冒出一個想法,左右無事,不如去工地現場看看。於是我攔下一輛出租車,說了地址,車子便呼嘯而去。
夜行的車輛開得很快,也就十來分鐘就到了。
我麵對工地大門,深夜的工地一片漆黑。大門左手邊應該就是曾經的門衛室,也許是老袁的事情發生後,公司沒有再招聘門崗人員,裡麵也是一片漆黑。這工地裡除了泥就是砂,確實也沒什麼好守的。
我走進大門,看見大鐵門也僅僅是掩上,並沒有鎖。輕輕推開一點,徑直走進去,裡麵太黑,目不能視物,我打開電話的照明。
工地很大,應該是正在建設地基,足球場般大小的十幾個巨坑規規矩矩地排列開去,幾個大型設備和運輸車輛也規範地停在空地上。我沿著工地走了一圈,大約花了四十分鐘左右,整個工地空無一人,其他也沒有什麼特彆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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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了一圈後,沿路走向大門。一路上心裡在想是否在二審申請辦案法官實地踏勘一番,以此了解一下工地夜間值守的必要性,如果夜間根本沒有值守的必要,那麼一審判決的事實認定能否成立?
這是我看過現場後唯一能夠想到的補充了,但我也很清楚,“值守的必要性”是一個非常主觀的判斷,見仁見智的東西,始終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來得直接。
一番兜兜轉轉,已經是淩晨兩點,感覺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獲,唯獨夜風清冷,倒是讓頭腦清醒了不少。
我徑直朝工地大門走去。前腳剛跨出大門,嘴裡不由“呲!”的一聲,眼前的景象嚇得我手裡的電話差點掉在了地上。
隻見大門外的路邊燃著香燭,煙火嫋嫋。一個女人蹲在香燭前麵,正拿著紙錢一張張點燃,旁邊還放著紙衣、紙鞋……,燃儘的紙灰隨著夜風在空中打旋兒,燭火掩映下,這場景顯得異常滲人。
女人似乎也被我突如其來的聲音嚇著了,一臉驚懼地抬頭看我。
我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哎喲大姐,您大半夜的弄這出,嚇我一跳!”
女人大概四十八九,五十歲上下。見我說話,歉意地道“對不起了,兄弟。”又指了指我身後的工地,問道,“你這是才下班?”
我回頭看了看,“哦,沒有,早下班了。是東西落車上了,剛過來拿。”我頓了頓,又道,“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也不是清明,大姐您這是?”
女人歎了口氣,神色哀傷,道“唉,給一個親人燒的,今天是他的忌日。”
“哦,難怪。那您節哀,您節哀!”
“哎!謝謝你,兄弟。”
我坐在出租車後座,不自覺地回過頭,看著女人的身影越來越遠……。
猛然間,我心頭一震,忌日?難道她是燒給袁茂才?記得資料顯示袁茂才的老婆陸仕英已經六十歲,看年齡這個女人絕不是袁茂才的老婆,那麼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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