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姀的思緒隨著這桃花酥的香味回到了那個充斥著血淚的十五歲。
十歲的烏姀,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修士了。
師尊愛她,師兄師姐們愛她,爹娘疼她,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直到烏卿月的到來。
“大師兄,今日陪師妹去摘蓮蓬可好?”挽著雙發髻的小師妹眼似潭水雲霧,單手托腮撐在矮案幾上,氤氳出幾分撒嬌之意。
大師兄雲祁湛君子端方,俊美無雙,一把斬鴻劍同輩無人在其上,是最年輕的天才劍修,劍出封喉,用的是殺招,人卻溫和有禮似青竹。
雲祁湛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臉頰上的軟肉,嗓音清和溫柔,“無人陪著師妹?”
“二師兄下山取藥了,三師兄去幫我收拾前日欺負我的小胖墩了,四師姐陪著五師姐也下山了,無人陪我玩。”
烏姀故作老成地歎了口氣,斂眸傷心不語……她裝的。
將師妹偷偷覷他眼色的狡黠神情儘收眼底,雲祁湛無奈,將宗門青史放下,拿起配劍,“走罷。”
烏姀臉上的神情蕩然一空,喜悅之色溢於言表,跟上大師兄的腳步。
大師兄對她最好了,無論多忙,有多少書要看,隻要她開口央他,他總會放下所有的事陪她。
烏姀看著大師兄的背影,隻覺得他是世界上最高大偉岸的人了,身板挺直板正,劍身的粉色劍穗與他整個人格外不符,尤其是蘊含著寒光殺氣的斬鴻劍。
可見製作劍穗的人手藝極其不精,歪七扭八地隨意一纏,就當完成了,壞蛋三師兄拿到的第二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可大師兄一戴就是七年。
雲祁湛頓住腳步,有些無奈,“不走?”
“來,來啦!”
——
十一歲那年。
這天是爹娘下山做任務歸來的日子,烏姀半夜輾轉反側,睡不著,胸腔裡是因為興奮而激動雀躍得幾乎跳出來的心臟。
她索性在床板上坐直身子,拿著劍坐在山頭等,披星戴月,重重霜氣凝在羽睫上,如同此時的魚肚天泛著白,寒氣染衣袖。
她凍得瑟瑟發抖,師尊來了,牽起她的手,用真氣奢侈地給她暖身子。
一夜未睡,她有些困乏,可還是因為爹娘的身影出現在山路而雀躍地跳起來。
爹娘帶著一身傷,和一個小女孩回來了。
那姑娘看著年長她幾歲,是個未與天道聯係的凡人,神色卻異常堅毅。
一向豪氣萬丈的爹擦著眼淚,娘親則是蹲下身,溫和地按住她的雙肩,“以後卿月就是你姐姐了,你們要好好相處,知不知道?”
烏姀有些茫然,“姐姐的爹娘呢?”
“姐姐的爹娘……是因為我們才死的啊。”
娘親哭得泣不成聲,烏姀伸出溫軟的小手,擦去了娘親的眼淚,聲音乖乖軟軟卻堅毅,“我會和姐姐好好相處的。”
師尊勸慰道,“人死不能複生,峰主和夫人莫要悲慟,既然她是阿姀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徒兒,本君會護她們無憂。”
烏姀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小師姐,如翠竹如竹柏,如峭壁上堅韌不屈的蒲葦,玉容冷俏,齒若編貝。
和她對視一眼,她的眼神很複雜。
似同情,似在看溫室的小花,似譏誚,似看不起。
烏姀不懂,但她甩甩腦袋,把多餘的想法甩出腦袋,開懷笑著上前執起她的手,“師妹,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她和烏卿月一起長大,一些東西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悄然滋生改變,就連雲祁湛的粉色劍穗,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了青藍色劍穗。
“大師兄,你可還記得明日是什麼日子?”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烏姀托著腮,滿眼期待。
雲祁湛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難得露出倦容,“阿姀,月兒整日都在山頭練劍,她雖然天賦不及你,但遠比你用功,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怎還如此貪玩。”
烏姀從來沒被崇拜的大師兄這麼說過,再者她每日都有好好練劍的,隻是明日是她的生辰罷了。
她一拍桌子,憤而離席,刻意慢了腳步——大師兄第一次沒來追她。
烏姀用餘光偷偷覷他,卻見他眉頭緊蹙,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事。
她有些後悔了,不該耍小性子的,大師兄已經夠累了。
可是她放不下麵子,仍高昂著腦袋,去找其他人。
一個時辰後,烏姀坐在桃花樹下,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麼今天師尊,師兄師姐們沒有一個人猜到明日是她生辰呢?就連爹娘也是!
怎麼每一個人都像是有事要忙的樣子!
忽然,她靈光一閃。
莫非師尊師兄師姐們要像往年那樣,故意忘記自己的生辰,就想給她個驚喜?
於是烏姀喜滋滋地下山買了自己最喜歡的桃花酥,在桃花樹下的石桌鋪上自己最珍貴的輕羅,斟上桃花酒。
直至子夜,仍是靜悄悄的。
烏姀先耐不住性子,提著裙擺去找人了。
先走到空絕真君行宮,裡邊燈火通明,不少人頭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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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屏息斂氣,提步貼至牆根,往裡瞄了一眼——
空絕真君,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姐五師姐,還有她爹他娘……大家都在!
還說不是裝作不知道她的生辰?
烏姀得意輕哼,側身偷聽。
“阿姀是至純的水靈根,水性溫和,滋養萬物,正好和月兒的木靈根不對衝,若是以她的內丹為引,是否就能提升她的天賦?”
這是……她阿娘的聲音。
他們在說什麼?什麼內丹?
烏姀捂著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大氣不敢喘,她聽見大師兄擔憂的聲音,“如此,會不會對阿姀的修煉有影響?”
她爹的聲音剛直冷靜,“會是會有一些的,雖然修為會短暫倒退至築基初期,但不會耽誤她的修仙大道,月兒對我們的恩情豈是這些能比擬的?”
二師兄搖搖頭,“不妥,強取內丹會傷她根基,就算恢複得再好,日後修煉也會有上限,同為元嬰,也會不及對手。”
三師兄是一如既往的暴躁,“不可不可,修士的內丹最為重要,怎可活生生剖出來?要想提高月兒的天賦,我可以去找天方藥材,靈器寶物,用不得阿姀的內丹。”
“她是我們夫婦生的,有什麼是我們讓她做,她做不得的?這事你們就不用管了,到時候我親自動手就好。”
烏姀聽見兩道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忙隱入黑暗中,整個人如同置身冰窖,冷得輕顫。
親自動手,好一個親自動手。
她斂聲屏氣,不讓任何一絲氣息溢在空氣裡。
因為調皮,她常常到後山去和那些妖獸比氣息,學得一手好龜息術,就連化神期妖獸都捕捉不到她的氣息。
屋內是師徒幾人。
四師姐擔憂不已,“若是峰主執意要剖師妹內丹,可如何是好?”
五師姐歎息,“兩年前我們幾人同時做的那夢太過慘烈真實,峰主夫婦如此激進也是情有可原,就是苦了阿姀了……”
二師兄“雖然我們幾人夢境互通,但是真假遑論,若是真的,我們負了月兒是真,她舍身救了我們也是真……”
空絕真君抬手製止了他們的話,“罷了,若是他們真剖了阿姀的內丹,為師會不惜一切代價助她恢複。”
烏姀想笑,但是唇角僵直,笑不出來。
就因為這麼一個莫須有的夢境,所以她就這麼輕飄飄被判了死刑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桃花樹下的,行屍走肉,沒有靈魂地往自己嘴裡塞桃花酥,直到嘔出來才停止。
連最喜歡的桃花酥都欺負她。
鋪天蓋地的委屈忽如其來席卷了她,烏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沒有停下塞桃花酥的動作,她覺得海域的人魚肯定有什麼讓他們很難過的事,才會掉珍珠掉個不停。
烏姀隻祝自己平安長大,早日修成大道。
從那天起,她再也沒吃過桃花酥。
她一飲而儘所有沒來赴約之人的桃花酒,腫著眼睛迷糊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自己清醒過來。
烏姀按住自己的心口,因為心中不平,所以心魔隱隱有滋生的預兆,她看到一絲微乎其微的汙濁盤踞在自己靈台。
她不懂為何短短兩年,自己卻失敗得至親分崩離析。
烏姀麻木回房,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在燭台前靜坐一夜,垂眸不語,燭火輝映著她的人影,綽綽約約,她看不清自己。
她想,要是遏製不住心魔,她就會離元嬰修士越來越遠,她必須得做出行動。
她選擇了一種很煩人的方式……真的很煩人。
那就是哭。
紅著眼睛哭,嚎啕大哭,試圖引起注意嘩眾取寵地哭。
師尊被她煩得蹙眉,清俊眉宇染上不耐,“阿姀,可不可以讓我清靜清靜,嗯?”
大師兄閉門不見,二師兄稱病拒見,三師兄領了更多的任務,更不常回來了,四師姐和五師姐躲閃不及,尷尬地安慰。
事情的變故,是十五歲的一次任務,是她和烏卿月一起出的,連帶著十人金丹小隊,一共十一名金丹修士,一名築基期。
這麼多金丹對抗噬金獸,本應手到擒來。
可是就當她們出山洞之際,意外橫生。
烏姀聞到一味稀有的藥的氣味,眼前一亮,為了病弱二師兄的病,她從五歲自學藥修,翻閱古籍,每月下山拜訪隱世醫修大能,對靈藥氣味十分敏感。
若是能夠采得,作為二師兄的藥引,起碼能夠再提八成藥效!
她告訴了小隊中站在末位的師兄,隨後脫離隊伍,暗自循著藥味屏息尋找。
正如她所想,山洞深處,靈藥附近必有妖獸把守。
但窮冬臘月,那妖獸蜷著身子兀自取暖小憩,並未睜眼,烏姀神色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