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於刀尖之上,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關注外物。
但在一眾後妃中,確確實實記住這麼個名字、這麼張臉。之後幾年光陰裡,陸懷出現的次數依舊隻手可數,僅在年節禮節性去壽安宮露下臉。
偶爾會碰上她,遠遠的。
她是少數的清醒識趣的嬪妃,有時即便看見他了,也會裝作沒瞧見扯著侍女跑開。
但沒發現時,被他撞見過——蹲在湖邊和貼身侍女討論鯉魚刺多卡喉嚨,要怎麼燒才能好吃。捧著太後的經書跟上供一樣,還說要是出不了宮,這就是自己後半生的財神爺。大冬天又裹的像個湯圓,伸腳去踩雪結果摔了個四仰八叉。
尚文白是清流大家,字畫幾乎隻贈不賣。尚芙蕖也隻是末尾的采女,待遇自然比不上旁人。
但宮人為難她,她會直接還回去。銀錢不夠用,會自己用字畫補貼。沒有靠山,懂得到太後麵前刷存在感。樁樁件件,一點點風輕雲淡地搬開麵前的攔路石頭……尚家到底是怎麼教出這樣的子女?
塵世之人多為世俗所困,甚至可能終其一生難以走出。她卻似乎從不被什麼長久絆住手腳,目光永遠在前,內裡遠比纖弱的外表強大蓬勃,盛如三春。
這是靈魂殘破的他貪慕渴望,卻又求而不得,甚至無法理解的。
於是,某年寂寂深冬。
陸懷注視著被霜雪覆蓋的枝椏下,那一點灰綠色苞芽,生機蓄勢待發,第一次將腳步停在她麵前。
起初,隻是想學。
獨行之路太冷太黑,漫長的看不到儘頭。走的時間久了,不免陷入困囿,將自己也繞了進去。
“陛下。”
但她隻行了禮,便遠遠退開了。
很明顯,她想出宮。
可有些東西,是躲不掉的。
那日太後聖壽,少女低調安靜地坐在最角落裡。而宋黨要找的,就是這種不起眼翻不出什麼風浪的沙礫。
於是,那樽所謂的美酒,指了她上前呈於君王。
酒中無毒,依舊是一次越線試探,但他們錯了。
酒樽落地聲清晰響徹大殿,酒水傾灑,濺濕裙麵。
“不小心手滑了。”
她這樣說。
而後,接連三次。
沉悶的哐當聲似砸在人心上。
少女身形單薄,站定在原地,一步未曾挪動,唯有那裙蓮花如灼流火,漸漸被酒水燒成了深色。
燈火籠罩在她身上,明滅恍惚。由宋黨遞來的刀,被一次次扔在地上。她在反抗,也在幫他。
一次或許不是故意的,但三次便是刻意。那壺酒已去了大半,有人從席間憤怒起身,指責如此行為為大不敬。
“這酒好不好陛下還沒喝,也沒說想不想喝,幾位大人莫非是想效仿趙高指鹿為馬,倒黑為白嗎?”
蓮多被世人用於讚頌高潔品行。她遠比外在看起來大膽,甚至可以說是叛逆,靈魂滾燙的能灼傷人。
那是宋黨第一次被人當麵詰問,出自一個少女之口。在拋卻所有的體麵、顧忌、虛偽之後,毫無忌諱問出。
寒風凜冽,碎玉有聲。
文人的女兒,長著文人的風骨。滿殿寂靜中,眾人表情各異。宋黨一行人望向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壓根沒想到半路隨手牽來的,本以為柔弱任人宰割的羔羊,在這個節骨眼上竟露會出一口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