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族平定這一年,還梳著總角的陸揚,屍身被放在小小的棺木裡。
長風自甬道儘頭灌入,嗚嗚作響,如泣如訴。缽子裡的火舌跟著左右晃動,像是困頓的靈魂拚命想要從中掙脫而出。
齊忠遠遠跟在後頭,心驚膽戰地看著天子平靜站在棺槨旁,低著眉眼給孩子整理領口衣袖。
春寒料峭,天空還下著細如牛毛的小雨,陰寒直滲入骨縫。他撐著傘,隻穿了單薄的衣裳,袖袍被風吹起。
那雙不久前分明還是柔軟暖和的小手,此刻蒼白冰冷的不像話。人是從水裡撈上來的,免不了浮腫。陸懷一言不發,默默看了一會兒。
將他脖子上沉甸甸的長命鎖塞入衣襟。
又歇了片刻,這才慢慢扯下腰間的那半枚玉玨,一同放入棺中。
“彆怕,皇兄帶你回家。”
從頭到尾他隻說了這麼句話,抬手就要讓人蓋棺。
光亮逐漸被黑暗吞噬,陰影覆蓋那張小臉,僅剩一線之際,陸揚緊攥的雙手中,突然掉出一塊什麼。
陸懷眼疾手快。
一把擋住快要合上的棺槨,將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枚許願簽。
濕漉漉的,已經發軟了。
上麵的字跡也散成墨團,但依稀能看出稚嫩的痕跡。
——皇兄歲歲安康,長樂未央。
萬千冷雨如銀針直直朝他落下,看不見的地方血珠四濺。陸懷隻覺得天靈蓋一凜,劇痛難忍。
直到晚間,齊忠苦口婆心地勸嘴裡都發乾了,他才接過那一碗熱氣騰騰的米湯。
“請陛下節哀順變,保重龍體啊!”
這些都是廢話。
才幾歲大的孩子,焉能不痛……而今冷靜下來,也該好好想想,後繼之人的問題。還有幾個合適的皇室宗親幼子,可以過繼到膝下?
他懷疑過宋黨。
為了逼迫他去接近後宮那些女子。但仔細想想,又有諸多端倪。比起這一點,更像是純粹的報複手段。
熱湯順著喉管湧入胃部,但他身上依舊冷的厲害,感覺不到多少暖意。
白燈與靈幡高掛在堂前,靈柩前的火缽子燒了一遝又一遝,紙錢特有的沉悶氣味繚繞在整個大殿內。
陸懷被嗆的咳嗽兩聲。
不等齊忠急切開口詢問,便先一步寒下嗓音,“賜羅太嬪三尺白綾。”
他是沒有讓人陪葬的嗜好。
此事羅太嬪未必悉知內情,但也逃不了是個共犯。
齊忠愣了下,嘴唇翕動半晌,到底還是應了聲是,退去辦了。
靈堂重新陷入寧寂。
直到有細微的腳步聲停頓在門口,久久踟躕不入。
陸懷沉眉,“進來!”
對方似乎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從半扇門後探進身體,雙腿也緊隨其後,一邁進來就直接曲到地上。
“臣妾恭請陛下聖安。”
少女額頭緊貼著手背,衣袖鋪開,長拜一禮。
陸懷問“你怎麼在這裡?”
他對後宮向來都是避之不及,今日陸揚這般,也不準這一大戲班子過來繞了清淨。
虛情假意哭哭啼啼,看的人心煩。
麵前的少女,顯然是偷偷摸摸過來的。她身上首飾拆的乾淨,妝容也洗的乾淨,越素越清雅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