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崇禎皇帝深陷其中的困局,楊振雖然是旁觀者清,可是他也並沒有太好的解決之道。
可以說,到了崇禎十二年以後,任何人身處崇禎皇帝的位置上,他所麵對的都將是一個死局。
除非,這個人能夠壯士斷腕,乾脆放棄遼東,甚至於更進一步,乾脆一口氣把朝廷遷往江南,還都金陵,然後用江南的財力重整旗鼓,十年或者二十年後再率師北伐,收回北方。
唯有如此,眼下這個財政近乎於崩潰的大明朝,或許才能有救。
可是,眼前的崇禎皇帝,會采納這個策略嗎?會答應這麼辦嗎?
曆史已經證明,他不會采納,也不可答應。
不光是他不會采納,不會答應,滿朝文武大臣,京師官民百姓,以及九邊將帥士卒,誰也不可能答應。
如今,誰要是敢在皇帝麵前提出這個方略,且先不說崇禎皇帝會拿他怎樣了,光是滿朝文武大臣,京師官民百姓,九邊將帥士卒,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崇禎皇帝的本心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反而是天下官紳士民百姓之心了。
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勸崇禎皇帝南遷的話,誰也不敢提。
包括楊振在內,同樣如此。
再說了,勸崇禎皇帝南遷,他楊振能夠得到什麼呢?
崇禎皇帝真要南遷的話,他楊振麵臨的局麵,隻會比現在更加艱難。
所以,於公,他不能提這個茬兒,於私,他也不能提這個茬兒。
也因此,當眾人跪在地上口稱有罪的時候,他隻能默默無言,自己心裡憋悶而已。
“唉,遼東一日不平,遼餉便一日不能斷,遼餉一日不斷,百姓便一日不得休息,百姓不得休息,流寇便要蔓延,然後,不募兵便不能平寇,而不增賦卻又無以餉兵,如此一來,何年何月是個頭啊?”
崇禎皇帝一個人站著,既像是說給跪著的眾人聽,又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語。
之前在午門下意氣風發的臉上,此時滿是灰心喪氣,疑惑迷茫。
崇禎皇帝當然不懂得什麼經濟規律,但是憑他當了十多年皇帝的經驗教訓,他憑直覺,就已經覺得眼前這個循環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而他把這個死結的開頭,安在了遼餉上麵。
他的這個想法對不對可以討論,但是若說他昏庸糊塗,完全不懂得大明朝眼前的困局是什麼,那卻實實在在是冤枉他了。
可是看到問題出在哪裡容易,要解決卻是難上加難。
再加上崇禎皇帝又是一個死要麵子活受罪的臭脾氣,讓這個問題更加難以解決。
對於這個問題,楊振當然是知道的,洪承疇、陳新甲這樣的人物,能不知道嗎?
他們當然都知道。
若非如此,洪承疇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兵出山海關了。
他之所以不想現在遼西挑起戰端,後來也不想督率大軍在遼東與滿清決戰,就是因為他知道這是在冒險,一旦失敗,就全盤皆輸了,僅剩的本錢也將賠個底掉。
陳新甲其實同樣也認識到戰事與財政的關係。
隻不過他的解決之法與洪承疇的不同,他認為遼東的戰事越是遷延日久,朝廷的財政就越是支撐不住,到最後甚至於可能不戰自潰,所以他希望能夠速戰速決。
這也是他後來建議崇禎皇帝不斷地催促洪承疇北上決戰的重要原因。
若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洪承疇老成持重求穩為上的打法,顯然是高明一點。
但是崇禎皇帝以及陳新甲他們的想法,難道就沒有道理可言嗎?
世上事,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非對即錯那麼簡單,他們身在廟堂之上,自有他們的考慮。
所以,楊振即使以後世的眼光看崇禎,也沒有絲毫的鄙夷或者非議,除了對他最後能夠以死殉國充滿敬意之外,剩下更多的則是同情。
楊振見洪承疇、陳新甲、駱養性、張若麟等人跪在地上不吱聲,任憑崇禎皇帝一個人自言自語,他的心裡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醞釀再三,張口說道
“陛下!古人說,攘外必先安內,臣思之,用在今日,正乃匡救時局之良策。我大明內有流寇四處作亂,外有東虜虎視眈眈。然則流寇在內而弱,東虜在外而強。若是關內關外兩麵作戰,我大明雖地大物博,卻也難於兼顧得了,一旦國力耗竭,則事不可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