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兒比從前當差的時候，清閒了許多，手頭的活計沒有了，但她睡不踏實，午後小憩了一會兒，就起身了。
安音道“禦膳房送來了茶點，孫姑娘可要看看？”
這顯然是禦膳房額外孝敬的。
坑桌上，擺著八個纏枝蓮紋青花瓷碟，裡頭有排叉、盆糕、艾窩窩、春卷，也有蜜棗、瓜子、花生、果脯，更有一籃子貢橘，每個橘子都泛著光澤，葉子翠綠的，一看就很新鮮。
孫福兒剝開了一個橘子，嘗了一口，果然很甘甜。
這等東西，是她從前根本吃不到的。
不過，孫福兒也清楚，世上哪有平白無故的好，無非是禦膳房瞧著她勢頭起來了，就趁著她還是無人問津，趕緊近水樓台先得月，上前賣個乖，日後看看能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回報。
當然，這是互惠互利的事兒。孫福兒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份善意。
果然，安音道“禦膳房的王璉平候在外頭，想進來請個安。”
孫福兒含笑道“請進來。”
她現在人在禦前，反倒和後宮沒有什麼往來了，兩眼一抹黑，有人送上門來示好，她不會把人往外推。
胡瑞領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太監進來。他一進門就跪下磕頭“奴才王璉平給孫姑娘請安。”
孫福兒含笑“王公公請起。”
王璉平站起來，垂手侍立，道“奴才在禦膳房當差，平日裡給大師傅們打打下手。這些糕點是奴才趕著做出來的，能得孫姑娘略略點頭，就是對奴才莫大的榮寵了。”
這幾個茶點做得很不錯。饒是這般，王璉平的廚藝在禦膳房也不算冒尖的，那麼禦膳房的整體水平那該多高呀？
這也難怪，禦膳房裡的廚子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每一個在外頭都是獨當一麵的，還會有自己的拿手絕活。
隻熬資曆的話，王璉平沒有個一二十年，肯定是出不了頭的。討好她，無非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個捷徑罷了。
這世上一步一個腳印，是能得到很多東西。但是如果有捷徑，相信很多人都願意走的。
到底到了那個層次，水平都不算太差。要是能快一步，豈不是更好？
孫福兒笑道“做得不錯。”
王璉平眉開眼笑，立即跪下來磕頭，道“奴才叩謝孫姑娘的誇讚。”
孫福兒笑道“晚膳要的雞湯燉肉圓裡，加兩塊豆腐。熬冬筍豆腐乾雜醬，做得辣一點，裡頭加點徽州火腿丁，這個佐飯好。”
她的出身白紙黑字寫在宮女名冊上，不過就是罪臣之女，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王璉平道“好嘞。今早剛到了一批徽州貢筍，沒有冒出土，頂上都是黃芽。”
孫福兒笑道“這個天吃冬筍正好。你們禦膳房有多少人？這事不麻煩吧。”
王璉平笑道“常年在禦膳房的有七八十個人，具體人數，奴才沒數過。孫姑娘，給您做幾個菜，奴才樂意至極。”
孫福兒想了想“和其他廚房有來往麼？還是就隻在禦膳房行走？”
王璉平笑道“皇上即位後，三令五申，禦前的人是不能和其他地方的人有來往的，尤其是私下裡的走動絕對不允許，一旦被發現，性命不保。”
這也是他來走孫福兒門路的緣由了，不然後宮能問鼎後位的高位嬪妃現成的就有兩位，怎麼看都比孫福兒看著有前途。但王璉平夠不著啊！總不能為了討好她們，把命給搭進去吧！
孫福兒笑容不變“嗯。禦前規矩嚴。不過，無以規矩，不以成方圓，也是應該的。”
從王璉平口裡套不出來什麼話，她得另外想辦法。
孫福兒不太在乎徐選侍，但有自個在乎的人。
深宮沉寂，身處低位的人要不留痕跡地打聽消息，實在是太難了。
孫福兒這些年蟄伏著，像把琉璃碎渣拚成塊一樣，極力去打探，也沒有多少收獲。
當日，孫家一朝蒙難，男丁悉數被斬，女眷一律為婢。可女眷們大多不堪淩辱，自我了斷，隻有孫福兒和比她小一歲的嫡親妹妹躲過一劫，但也貶為奴婢。
那時的成宗皇帝喜歡聲樂。孫福兒雖然才三歲，琴彈得有模有樣，樂府就把她挑走了，就這樣進了宮。但她的妹妹就沒有那麼幸運，留在了教坊司。
沒過多久，發生了濟仁之變，靈王篡位，成宗皇帝被迫自儘，成宗所有子女都被斬殺。可沒等靈王正式登基，成宗皇帝的舊部就滅了靈王。之後，在太皇太後的支持下，一批大臣奉旨出頭，擁立了皇帝。
皇帝是成宗胞兄懿安太子的遺腹子。若不是懿安太子早逝，這江山也輪不到成宗皇帝來坐。如今回到懿安太子這一脈，也算合適。
再後來，太皇太後遣散了樂府裡的大部分人，孫福兒就去其他地方當差，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地兒，自然使不上勁。
如今，孫福兒僥幸伺候了皇帝，會想辦法繼續去找妹妹，到底那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而且，她很想為孫家翻案，哪怕他們現在都不在了，她也想為他們恢複榮譽。
隻是後一件事就更艱難了。
成宗皇帝再不濟，對皇親國戚還是優待的，尤其是對皇上是倍加恩寵。
大華朝皇子們初封並不是都封為親王。一般等皇子年滿二十行冠禮時，嫡出的皇子先會封為郡王，庶出的皇子封為鎮國公、輔國公，等到日後有功再晉升。
可成宗皇帝等今上一出生，就封他為雍王，十分優待。就連親生的皇子在成宗皇帝跟前，和今上比，都是退了一射之地的。成宗皇帝一度還想封今上為東宮太子，要不是成宗皇後一派拚命反對，這事兒也就成了。
但成宗皇帝一朝，自始至終都沒有立太子。
孫福兒也翻過記錄。平心而論，成宗皇帝除了愛好聲樂，打壓了儒士外，也沒有乾出格的事情。隻是因為他繼位匆忙，並沒有太多的根基，靈王又擁兵自重，朝廷上黨爭不休，這才引發後頭的禍事。
是故，今上和成宗皇帝這位叔父關係極好。要讓他出頭說，成宗皇帝那些事辦得不對，實在是強人所難。
況且，還有太皇太後在。成宗皇帝和今上，一個是她小兒子，一個是她大孫子，都是她的心頭肉，自然也是極力維護他們的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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