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懸壺城守將的慕容隼半蹲在墳前,將手中這瓶從中原江南之地買入的青梅酒澆在麵前黃土上,並從腰間甩出軍中專用的火折子,點燃了手中的黃紙,自言自語道,“老家夥,在我剛跟你的時候,我還一直埋怨為什麼將軍會把我分到你的這裡,我進軍營是想建功立業的,而不是混吃等死,做一個老油子,熬到退伍就成了;直到在你離開後我才知道,這麼多年你不是寸功未立,而是將自己的軍功都分給了手下的新兵,平日裡為什麼那些副將,偏將對你這麼客氣,原來他們都曾是你的手下,他們能有今天成就多多少少都受到你的恩惠。”
慕容隼握著手上灼灼燃燒的黃誌,好像感受不到手中的炙熱感,繼續說道,“都說你貪生怕死,可是若不是你手把手教我們哥幾個活命的本事,我們隻怕早就死在戰場上了,你知道嗎?你走之後,呼延那家夥再也沒有穿過牛皮靴,即便現在做到了王庭禦軍元帥,也還是穿著羊皮靴,哎,你說你這老頭,將自己手裡的軍功分給董長陵的時候為什麼不讓我們知道,這要不是一次喝酒的時候,這位王庭節度使喝多了說漏了嘴,我們哥幾個到死也不知道,這個當時瘦的跟個竹竿子一樣的新兵蛋子能做到節度使的背後居然也有你的功勞;今天是你的生辰,哥幾個本來都要來的,可是呢,都各自有事實在是來不了,不過你放心,我給他們說過了,等到他們忙完了,一定要來看你。”
在慕容隼自言自語的時候,他手裡的黃紙早已經焚成了灰燼,慕容隼再度燃起一捧,“來看你之前,呼延來找過我,說了很多,當初那個上了戰場就害怕到腿肚子打顫的胖小子如今也成了讓中原官兵聞聲膽寒的大魔頭,哈哈哈,你是不是也沒想到吧,說真的,我們哥幾個能有如今的輝煌,就連我們自己也沒有想到,可是就像你說的,你最願意看到的不是我們建功立業,而是好好活著。。。”
兩捧黃紙燒儘,慕容隼起身拍了拍手,長歎一聲道,“不打擾你喝酒吃肉了,先走了,有時間再來看你。”
身後親兵看到他們城主起身趕來,全部翻身上馬,一名斥候出身的校尉策馬而來,靠近慕容隼後,拱手道,“城主,魚化城赫連城主在城外被殺,一起陣亡的還有上百名鐵甲狼騎,回烈將軍來信,說這群殺了赫連城主的中原高手正在向咱們這裡靠近,讓您小心應對。”
慕容隼先是一愣,隨後神色再度變得陰翳可怕,沉聲道,“赫連潛山,一個貪功冒進的莽夫罷了,他的死不足為惜,隻是可惜了這一百狼騎,就這麼沒了,哎。。”
校尉頷首低頭道,“那將軍,咱們要不要派人盯一下這些中原武者,以免他們在我境內惹出事端?”
慕容隼抬頭看了看頭頂的藍天白雲,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隨後轉回視線平靜的說道,“告訴回烈,我們的責任是保證懸壺城境內百姓的安全,若是他們不來招惹我們,不傷百姓,那我也不會拿我手下將士的性命去冒險;至於他想要這些人的命的話,就讓他自己來取好了,江湖事江湖了,軍人的職責事保家衛國,上陣殺敵;沒有軍令的話,恕難從命。”
“屬下明白。”
荒野之上馬蹄聲不斷,並且越來越遠。
。。。
懸壺城的規模要比魚化城大上不少,城內小巷規整,百姓談笑不斷,你彆說在慕容隼的治理下,懸壺城成為了錫林勒格境內少有的安居之地,在懸壺城,你永遠不會看到仗勢欺人,永遠不會看到盜賊匪徒,更不會看到官兵欺壓百姓;對於懸壺城的百姓來說,他們很幸運有慕容隼,但不幸的是,隻有一個慕容隼。
百騎走在城外小鎮的窄巷中,過了這個小鎮就是官道了,也就說明他們即將進入懸壺城了。
走著走著,慕容隼突然停下腳步,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揚起手的瞬間,身後百騎幾乎是同一時間全部停下;隨後這位沙場出身的城主抬頭看向遠處的屋頂,厲聲說道,“來者都是客,如此遮遮掩掩的可不是皇室風範。”
“哈哈哈。。”一陣爽朗的笑聲響起,片刻後,一個身著中原錦袍,腰間佩刀的青年在兩名錦帽貂裘護衛的保護下出現在慕容隼麵前的小路上,這位少年皮膚白皙,麵容精致,手中拿扇,若不是因為他身後的兩名皇家護衛,真的沒人想到這位少年居然會是當今太子之子——耶律長齊。
北蠻皇室枝葉繁茂,當今太子少年風流,膝下已有十八子之多,但唯獨耶律長齊深的當今大汗喜歡,或許是因為他和那些麵色蠟黃,長的五大三粗的哥哥弟弟不同吧!這位皇室門下的王孫也是個不安生的主,他自小喜歡中原文化,不僅在衣著打扮上仿效中原書生,熟讀中原名家典籍,甚至就連書寫文字也用中原文字,成為北蠻王庭的一個異類。
即便如此,當今大汗還是對這個孫子愛不釋手,這倒是讓人不解,大汗耶律容光對中原大奉王朝可說是恨之入骨,但卻偏愛這個喜歡中原文化的孫子,多少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個王孫在武道方麵也是頗具天賦,年紀輕輕就有了半步神魄的實力,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在王庭平安無事這麼久,不然隻怕早就被逐出王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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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慕容隼來說,這個王孫也不是生人,前幾年這個王孫就和他那個表弟往來密切,按照輩分來說,這個王孫見了他還得叫聲表哥。
“慕容城主這是去哪了啊,可是讓我一陣好等啊。”耶律長齊很是客氣的負手說道。
慕容隼輕聲冷笑,“少主前來,我慕容隼自當歡迎,但您無緣無故的攔我於此,是何意?”
若是換作他人,肯定不敢在耶律皇姓麵前如此放肆,但慕容隼就敢,向來如此的他也因為如此被八王部下沒少彈劾,但每次不是被慕容家壓住就是被他王庭中的兩個生死兄弟擔著,若不然就懸壺城的這個政績,慕容隼沒必要在這地方一呆就是五年。
而耶律長齊也是直到麵前城主的秉性,也不見怪,緩緩說道,“我從王庭那裡收到消息,長老門盯上了一個叫做寧延中原人,此人在兩個月前偷偷潛入我汗國,至今下落不明,但根據其行蹤判斷,他目前應該還在錫林勒格境內,所以。。”
“既然是長老門盯上的人,自有長老門的高手去應對,我慕容隼對此不關心,少主的好意我心領了,若是不介意的話,可以進城詳敘,在下自當儘些地主之誼。”慕容隼毫不客氣的打斷耶律長齊的話,抬手說道。
耶律長齊吃了一個閉門羹,尷尬一笑,“城主,我呢隻是給您指條明路,還請您聽完後不要生氣;當今的汗國,雖說爺爺繼承大統,一統汗國,但八王和少壯派紛爭不斷,這次兵敗平牢關就是最好的證明,我承認慕容灼灼確實厲害,但我還是想說,戰爭並不是解決兩國矛盾的唯一手段,慕容將軍您是個明白人,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我慕容隼是個軍人,隻懂得保境安民,上斬殺敵,其他的事與我無關,少主若是想談,可直接與慕容上主相談,與我相談,並無意義。”慕容隼再度回絕了耶律長齊,絲毫不留情麵。
耶律長齊尷尬一笑,抬手說道,“慕容城主是個純粹的軍人,我耶律長齊佩服,不過我依舊不會放棄,我們還會再見麵的,希望我們下次見麵的時候,你能給我想要的答複。”
“少主,我勸您彆在我身上浪費心思,不值得。”慕容隼皺眉道。
耶律長齊起身一個飛躍跳到慕容隼麵前的屋頂上,朗聲一笑,“值不值得您說了可不算。”
說罷,耶律長齊一個瀟灑的轉身便消失在原地。
慕容隼看著耶律長齊倍感無奈,這耶律長齊這話什麼意思,他又何嘗聽不懂,想用軍功來換取他的支持和信任,他慕容隼軍人出身,是很看重軍功,但這是有前體的,那就是自家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獲得而來的軍功,當時老伍長去世後的軍功,他慕容隼是唯一一個一點都沒要的,但他也不會看不起董長陵他們拿了軍功的兄弟,隻能說人各有誌,他的誌並不在此。
但是耶律長齊有句話他還是很認可的,戰爭並不是解決兩國紛爭的唯一手段,他很欣賞耶律長齊的誌向,但也隻是欣賞。
。。。
在寧延離開殷都後,殷都也並非風平浪靜。
寧延走後不久,在天子高遠的示意下,一場關於改革的辯論在太和殿激情上演,以魏正醇,於公明,胡尚儀為一派的改革派和以孟彥,鄭崇官,戴規等人為首的保守派就是否應該進行政治改革開始了辯論。
大奉經曆了太嘉年間後,政治矛盾愈演愈烈,中央對地方監管不力,造成各州各自為政,有效情報很難被殷都得知,為此魏正醇和於公明都主張進行上下革新,改革吏治,裁撤冗官,各地官員在任命前必須經過吏部考核,設置經略尚書一職,負責統籌各州事宜,聯係中央和地方,加強地方管理,在各州設置路統參事,負責監察地方官員,有中央吏部統一領導;並在中央設置獨立於五府六部之外的中書府,中書府令由天子直接委任,對天子負責,職責便是監察包括丞相在內的所有中央官員。
如此嚴格的官吏係統自然遭到了老一輩官員的反對,並說這是對他們的不信任和對大奉律令的背叛,所有官員通過吏部和丞相,這並無不可,關鍵便是忍和官員都需要通過吏部,這不就是等同於架空其他五部嗎?起初的工部還能負責一個督造事宜,這下就連督造官員都要通過吏部,這不就是在剝奪工部職權嗎?再者就是如此集權的官員任職,勢必會造成吏部一家獨大,這不就等同是造就了另一個形式的權臣嗎?
雙方就此問題爭論不休,而高遠則是坐山觀虎鬥,有一說一,雙方所提出的問題都是比較尖銳且具體的,改革吏治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並且曆朝曆代的改革家能有多少善終的?答案是幾乎沒有;所以對於政治改革,高遠也很是慎重,在沒有做到萬無一失之前,他也不敢盲目改革,畢竟這是關係到未來大奉百年千年的大計,馬虎不得。
“大奉實現大同的途徑唯有製度一途,若是連官員任命都不能做到統一,那談何天下同一?你們今日彈劾的不是我魏正醇,而是未來大奉真真切切的同一,今日在這太和殿之上,我魏正醇當效屈閔海晏之流,願以這滿腔熱血換來大奉長治久安。”魏正醇激情四溢的說著,不得不說,魏正醇是個熱血澎湃之人。
孟彥看著這個被天子一手提拔起來的年輕後生,厲聲道,“年輕人血氣方剛,不經世事,口出狂言罷了,你可真的了解大奉?你可真的知道大奉需要什麼?盲目改革不過是顛覆祖製的自掘墳墓之舉,取之不得,如今各州之困局究其根本在於權力二字,殷都的集權和地方分權的不匹配導致了各州政治不穩;隻要解決了權力問題,各州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孟尚書所言差矣。”胡尚儀挺身而出沉聲說道,“權力隻是表麵,隻要有官,就避免不了的有權力紛爭,要想讓大奉長治久安,就必須從根源解決問題,如今政治的根源是什麼,是製度,是官員,究其根本是人;如果不用製度來鎖住官員,那無論中央如何平衡權力,對百姓,對各州來說依然是於事無補。”
“製度是人性陰暗的枷鎖,律令是人性道德的底線,而權力則是人性欲望的巔峰;各位大人,在此我這個小小的禮部侍郎想再說一次,革新革的是製度,唯有製度,才能鎖住權力;也唯有製度,才能造就大同。”魏正醇義正言辭的說道。
。。。
這次討論持續了一個多月,最後當史官談及此事,都會在這前麵加上四個字——永熙之論。
而永熙之論的結果便是產生了對大奉影響最大的革新——永熙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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