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深秋時節,江邊的橋洞下寒意漸起,不是那種浸入骨髓的寒,卻像蛛網般有意無意地沁入肌膚,絲絲縷縷,時斷時續,無休止般。
在這下麵度過一晚應該不成問題吧?
遠處房屋裡映射出點點燭光,是人間煙火的氣息。
如果沒有那一縷光亮,寧敞覺得自己已經超脫於這個世間,任思緒翻飛,任意識遠走。
深沉的黑夜,寂靜無聲的四野,沒有活物的氣息。
寧敞屈膝蹲在橋下的角落,懷抱著自己,不停地揉搓著雙手。
沒有星星的夜晚好像特彆漫長,她想起了那個彌漫著篝火煙圈和烤野魚味道的夜晚,星子出奇的亮,繁星點點,好像怎麼也數不完,伴著歡快樂曲起舞的少女和夢想著仗劍江湖的少年,讓人不忍破壞的一幅畫。
那個夏天,好像也因為那個夢幻的夜晚而變得充滿活力,在那樣的夏天,發生什麼好像都是可以被允許的。
哪怕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少年無畏的勇氣,傲視一切的驕縱,不可預期的未來。
隻是,寧敞不曾想過,在那麼多有可能的未來裡,自己麵臨的,會是如此幻滅的一種。
沒有那一張賀歲樂譜,寧府不會和安史之亂有關,又或者說自己沒有聽從林恣的建議,參加什麼琴藝大賽,如果自己沒有奪魁……
又或者說,自己與林恣從未相識,兩家也不是什麼世交,這一切會不會不同。
寧敞執拗地認為,在那麼多如果裡,自己唯一不會後悔的就是認識林恣,在自己短暫的荒誕的一生中,一直像困守一片山林中,不明白什麼是渴望,也無所謂理想。
林恣的出現,如同林中驚起的飛鳥,讓整座山林都生機盎然起來。“文武兼濟”本是世界大同的景象,寧靜和活潑也可以相得益彰。
寧敞想了很多,決定過幾天再去當初約定的槐樹下碰碰運氣,就算等不來故人,至少可以讓自己心安。
有時候,錯過本就沒有緣由,那不過是命運又悄然撥轉了齒輪,留下些許不甘而已。最終,都會釋懷。
好像要和過去的阿敞道一句再見似的,寧敞若有似無地哼起了當初在槐樹下創作的旋律,安魂,凝神,在這一刻,真的希望可以安寧。
寧敞將頭倚靠在橋壁上,擠出笑容,儘管那笑容也許隻能用慘淡來形容。
驀地,從幽靜深處傳來一聲呼救“有沒有人,救我,救……”
聲音微弱,但在靜得可怕的郊外顯得清晰入耳。
寧敞探頭,摒息,側耳去聽,不多時剛才的呼救聲又響了起來。
寧敞嚇了一跳,剛才真的沒有聽錯!怎麼會有人深夜在郊外呼救?
大概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天涯淪落人吧,可能是受阿恣的影響,寧敞也起了一絲惻隱之心。
同病相憐之人,沒有理由不互相幫助,而且逃亡之路自己確實需要一個可靠的同伴。
寧敞起身走出橋洞,向四周打量,楓葉瑟瑟作響,不遠處的江邊楓樹底下,好像有一團模糊的黑影。
寧敞向那個地方邁進了幾步,定睛一看,果真有個少年癱倒在地。
寧敞小跑過去,察看少年的受傷情況。
那個少年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頭發亂糟糟的,眸子卻清亮。
裝扮粗陋,像是山野農夫,背著一個木匣箱子,又給人趕江湖的賣藝人的感覺。
少年艱難地伸出手臂抓住寧敞“救救我,我會報答你的……”
看他的樣子,受傷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再不救治情況堪憂。
“可是我並不擅長醫治之術,也沒有藥材可以幫您清理傷口,我怕我會幫倒忙。”寧敞有些擔心地開口。
少年指了指身後的木箱,坦言“無妨,我知道怎麼醫治。這木箱裡有清理傷口的藥,你去郊外幫我采一種水滴狀的紫色藥材,用石頭研磨成粉末,混合我的止血藥敷上便可。
多謝姑娘了。在下一定不會忘記姑娘的救命之恩的,必結草銜環以報。”
寧敞聽到什麼紫色草藥,想起自己在來的途中似乎見到過,並不罕見,見這少年麵色慘白,顧不得聽完他一席話就匆忙去找草藥了。
寧敞用最快的速度找來了草藥,放在蘆葦葉中用石塊研磨成粉,配合少年木箱裡的止血散瘀的膏藥一起敷在了他的傷口處,又扯下自己的袖口,用蘆葦的根莖替少年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少年仍是有些有氣無力地靠在楓樹旁,寧敞將葉片卷成勺狀,在江邊打了一些水,回頭卻看到了驚人一幕。
少年頃刻間已經恢複了血色,沒有破衣袖包裹的傷口處煥然一新,就好像從來就沒有受過傷一樣。
看到寧敞驚詫的眼神,少年慌亂地將拿著衣袖的手背在身後,有些忐忑地開口“謝謝姑娘的儘心醫治,在下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知姑娘想要什麼酬謝。敢問姑娘怎麼稱呼?”
唐都繁盛,西域異族與內陸往來頻繁,不乏有奇人異事,或是玄巧之術。
寧敞微微訝異過後還是恢複了冷靜的表情“我叫寧敞,原是都城寧府織造商之女,受到安史之亂牽連,被朝廷緝捕,如今已經沒有去處了,可以說是自身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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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幫你,隻是於心不忍,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至於答謝,就不必了,看你的樣子,應該也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煩。不知怎麼稱呼?”
聽到寧敞如此直率地將自己的身世相告,少年心下佩服,聽到寧敞訴說自己的不幸遭遇,亦有些感慨。
少年主動伸出手與寧敞握手“不是在下不願據實以告,實在是因為我先前遇到敵人追殺,喪失了部分記憶,忘記了自己的姓名,隻留下一些重要的記憶片段。我身上的這個木箱就是我的全部身家了。”
寧敞更同情這個萍水相逢的少年了,與自己相比,這個少年更為可憐,連自己的過去都大部分遺忘了。
一個人的生命,不就是一段段的經曆和記憶錯綜形成的嗎?沒有記憶,也就沒有過往和生活的痕跡,該是多麼可悲的事情啊。
更深露重,深秋的風涼,少年又剛剛經曆生死,再多麼身懷絕技也經不住這樣的摧殘。
寧敞告訴少年自己避難這幾日都暫住在不遠處的橋洞下麵,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一起前去避寒。
少年跟隨寧敞來到了橋洞下麵,雖然頭頂有一方遮蔽的磚石,可還是難以抵擋從其他各方向襲來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