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從來沒對小亞曆克斯以外的哪個患者如此投入過。在學校裡,老師一邊又一遍地教導他從醫必須不偏不倚,因個人原因對某個病人投入過多精力會造成利益衝突,最終會讓他徹底失去公正。畢竟從根本上來說,他隻是一名技術人員,同情心隻需夠用就好。
然而在世界末日,他的客觀態度沒能堅持住。現在他的朋友實在是太少、太寶貴了,不能讓死神把他們帶走,哪怕是這位他本以為永遠不需要他治療的朋友也絕對不行。自他們第一次見麵起,小亞曆克斯就對他意義非凡她是他獨自生活幾個月後遇見的第一隻小馬;她是首位(也是唯一一位)喜歡與他一同歌唱的小馬。她的女低音和他的男高音相當協調,雖然她在園藝方麵既沒有興趣也沒有天賦;她是朋友、是領袖、是讓他開始時不時以一種他很不適應的方式思考的小馬。最後,她還是一名烈士。
或者更好的說法是,她試圖成為一名烈士。她的身體始終在變著各種花樣尋死,而他不斷將其攔下。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做過的無數場手術、在不同場合下對她使用過的數百種藥物。他隻是廢寢忘食地工作,腦中隻剩下要去監護這隻昏迷的小馬,直到魔力枯竭,腿都抬不起來了他才停下。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亞曆克斯正在發生著劇變,但除非這些變化影響到了醫院,他其實都不怎麼關心。他再沒有離開過醫院,甚至都沒去他的園子裡再看看。淩冽的冬風現在一定已經把它夷平了,但沒關係,隻要他還能救下他的朋友,死神就可以奪走他養的花。
隻有吃飯和洗澡的時候奧利弗才會走出亞曆克斯的病房,而且也不會走遠。他把隔壁房間改造成了他的居所,但他也很少光顧。“娛樂”時,他也隻是去閱讀艾奎斯陲亞的醫書,至少是他手頭有的數字版本。要是幫助她朋友的方法藏在其他書裡,那他可就無能為力了。昏迷的亞曆克斯可打不開圖書館。
偶爾,有幾隻小馬會來看望他。隻要他唯一的病人沒在花式尋死,他通常就會把他們領進亞曆克斯的病房裡看看。但聽他們說話聽不了多久他的思緒就會轉到彆的地方去,所以堅持不了一個小時他們就全都會離開。在亞曆山大,隻有一個家夥在形如枯槁的亞曆克斯身旁待的時間更久,就是漢——她的狗。這隻忠心耿耿的狗與她形影不離,隻有到外麵的廁所方便或者下樓吃飯時才會暫時離開。
隻有在有小馬需要治療時他才能魂歸地球,隻有在這些曇花一現的片刻,他才能再度聽懂其他人的話,隻有這時他才能從他們的口中了解到這座城市的大事小情。
這種時候,小瑞利就充當他的前台和護士,不過她不再以本來麵目見人了。她還是通體漆黑,鬃毛還是灰綠色的,但她身體各處的空洞消失不見,也褪去了甲殼和翅膀。雖然奧蘭多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也沒什麼心思去詢問,這個魔術也還是令人印象深刻。
這天就是她前來打擾。她套著一件夾克,用綠色的魔力飄著一塊筆記板。奧利弗覺得她的表情還是挺真的,但他也知道她無聊的時候會亂畫些小馬互相親吻的畫,那時候她的表情也像她在認真乾些什麼一樣。“奧利弗,嗨。”她用筆記板戳了戳他,讓他猛然回歸現實。“有小馬要來見你。”
“喬瑟夫又把骨盆搞錯位了?”他煩躁地問道。“還是說有哪隻歐迪姆的小馬開罐子把球節劃破了?”
她樂了出來。瑞利可能是沒用那種怪魔法讓自己看起來更年長些,但至少她還是能聽懂他的笑話。“都不是,而是上個到來的團隊的成員,其實就是昨晚。到這之後她一直都想把她的病孩子帶過來,但我知道你當時很忙,所以就……”
昨晚他一直都在努力讓亞曆克斯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他因此消耗了巨量魔力,覺得自己都要變成馬肉乾了。當然了,他沒有。“是啊,我是忙的夠嗆。”他歎口氣,開始脫下手套。在蹄子上套橡膠手套真的沒什麼用,但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案,隻能繼續如此。他把他的手套和他剛剛戴的口罩一起扔進垃圾箱裡。“要是出了什麼事情,你會趕來找我的吧?”
“我可是快如閃電的。”瑞利答應道,並飄起一雙新手套套在自己的蹄子上。她其實隻會畫些鬼畫符,但他並不介意。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這隻幻形靈過往幾周給他當助手時已經算相當令行禁止了。
奧利弗無奈地聳聳肩,隨後就跑出房間,以免自己改了主意。他必須想點什麼讓自己冷靜下來,比如移民(或者至少是訪客)好像越來越多了,這都已經是第三批了。還是說他們其實是第四批?他記不太清。
他得走過一條傾斜向下的走廊,再穿過旋轉門才能到達門診部。現在除了病房就隻有這裡還有燈光了,也隻有這些地方還在供熱,這意味著他闖過的這一段走廊冰冷刺骨。瑞利管它叫“大冰窟”。他其實不太明白其他小馬怎麼就這麼不適應這種溫度,但說起來,他的骨子裡畢竟有著來自大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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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兩隻獨角獸雌駒正在門診處等著他,都裹著厚厚的外套,坐在醫院高到令人發指的長凳上。座位旁倒是擺了張踏凳,但她們都沒把腿放在上麵,那隻幼駒也不在她們懷中。進屋時他看不清那隻小馬駒,但他能看清她倆,不過在工作所需之外,他再沒怎麼觀察她們的外貌。他隻注意到她們一隻渾身雪白,另一隻是冰藍色的,都有可愛標記,但他其實不怎麼關注這些。
“你們好。”他微微點頭,幅度比平時還要小。“我是皮特曼醫生,現在就由我進行治療。”他在她倆之間來回掃視,逐漸失去了耐心,最後突然點頭說道“看來你們都不是我的患者。”他邁步上前,低頭俯視那隻幼駒。
他的呼吸為之一窒。奧利弗從來沒見過如此幼小的小馬,除非他把胎兒也算上。僅憑觀察,他不太能確定他的馬體感知究竟給出了什麼結論,但這個可憐的小家夥很明顯是病了。“這……這個小家夥是那位?”他沒在兒科培訓過,但這不影響他努力對這隻幼駒擺出一張笑臉。“她這是怎麼了?”
“兩天前,她在來這的路上發燒了。我們不清楚人類的藥物會對她產生什麼效果,所以我隻是一直儘力給她保暖、儘量讓她開心。”
“唔。”奧利弗俯下身,在安全距離外用鼻子嗅了嗅這個小孩子,想看看能不能借此發現些什麼。沒什麼,這意味著他得用傳統方式檢查。看來今天不需要用小馬們魔法般的花招。“這份擔心可以理解。這麼說吧我試驗過許多種藥物,其中大部分在小馬身上起的效果就和設計中一樣,隻要根據體重調整劑量就好。不過不先向醫生谘詢,我還是不建議你們使用任何藥物就是了。”
奧利弗指指桌子“我很樂意看看她的情況,不過要是你能把她搬到這來就更好了。先問診她還有其他症狀嗎?比如……發疹子?嘔吐?咳嗽?類似這樣的?”
這隻雌駒點點頭,隨後點亮她的角,發出奶油色的光芒。她用她的魔法拆開裹著幼駒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搬到桌麵上。“除了發熱就隻有咳嗽和打噴嚏了。我……星光,乖乖坐好,好嗎?你得坐好了,讓這個好醫生……”接下來的話他都沒仔細聽,他的思緒已經飄回了那間病房,那間住著他照顧了幾個月的病人的病房。儘管他根本不想如此,他對那位病患體內的情況簡直是了如指掌。
他聽到幼駒尖聲說道“媽媽坐?”,這讓他猛地抬起頭。所以說她比他之前猜的年齡大些?還是說這隻是因為小馬學東西快?
他注視著這位母親照顧她的孩子,看著她一邊柔聲細語地安慰她,一邊打理著自己的鬃毛,把擋在眼前的幾縷散開的毛發撥到一邊。她用了好一陣子才把幼駒安頓下來,時間長得讓他又開始走神了。
對幼駒,奧利弗全都是紙上談兵。但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實證明治療的基本原則大同小異。他非常慶幸這隻幼駒不是受了什麼他無法治療的傷。他體內的魔力和他與大地之間的聯係足以讓他治好一個脆弱的幼兒嗎?
用不著知道它的答案,他還是挺高興的。他爬上踏凳,從兜裡掏出所需的醫療用具(他原來差點以為自己再也用不著掏兜找它們了)。小心戳碰了不到五分鐘,他就走了下來,煩躁地歎了口氣“她肯定就是感冒,”他說,帶著一腔忍不住的怨氣。“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鬼知道她從哪感染的,甚至都不太清楚它和人類在事件之前得的那種病是不是同一種。”
他轉過身來,尾巴不耐煩地擺來擺去。“彆讓她著涼,給她大量流食,彆讓她激烈活動。一會我會讓我的接待員拿幾種藥來,每幾個小時服用一次給她退燒。”他開始向屋外走去。“要是她發熱更嚴重、呼吸困難,或者身上更酸痛了,就再回來找我,要不然我也乾不了彆的什麼。”他把手套和口罩一起甩進垃圾箱,隨後快步走向大門,速度越來越快。
他離開了自己真正的病患,來乾什麼了?來治個感冒?他在門前停蹄,從兜裡掏出對講機讓這對獨角獸看清“瑞利,到藥房來見我。我要你給我們的病人填份處方。”
“等等!”
他停下腳步,翻著白眼看向這兩隻雌駒——一隻沉默寡言,而另一隻是病兒的母親。“怎麼?”
她走上前來,生拉硬拽把他抱住“好像我打擾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我還是感激不儘!我不知道在人類變形之前你有沒有孩子……”她又說了些彆的什麼,但他沒聽進去。真的沒聽進去,因為當時她直接貼了過來,親吻他的臉頰。她剛才說的好像是她的朋友是名牙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