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縷晨光的映襯下,她們於次日離開了聖路易斯。和在亞曆山大時不同,這裡並沒有小馬阻攔她們出城,但她還是催促埃茲加快步伐,甚至在天黑後也堅持走了一小段路。沒錯,她們是在向西行進,並非直奔南部的巢穴而去,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想在太陽落山之後留在城市附近。要是有一對年輕小馬正在路上獨自旅行的流言傳了開來,天知道她們會在途中遇到什麼“意外”。
旅途中,她們還遇到過其他人,但沒有誰對她們有敵意。和亞曆山大市一樣,聖路易斯市周圍也環繞著眾多小村莊以供養這座城市,而這些小地方的居民通常都很樸實好客。幸虧如此,要不然她們的物資到底能不能堅持到開春都很難說無論亞曆克斯讀過多少旅行手冊,又為此做過多少周全的計劃,如此漫長的旅行其中的困難還是難以預料。
她們一路行進,在每隔十四天的白天和多數夜晚,亞曆克斯都會給埃茲開小灶。埃茲沒借此學會飛行,也沒學會懸浮術,但她學會了讀書。教導埃茲讓亞曆克斯如當年教導科迪一樣充滿成就感,她甚至都開始考慮以教師作為她在春城職業生涯的開端,不過她對此也有些憂慮要是她的外表沒比學生大多少,那他們還會尊敬她這位老師嗎?去小學教學或許是個辦法,但春城真的有小學嗎?
她對那座城鎮的了解其實並不詳儘,隻有些傳到東部的流言而已。據傳它是一個礦業城市,政府的規模比許多聚居點都大,除此之外,她對它知之甚少。說不定她到那裡之後就會發現她其實並不喜歡那座小城,然後就會換個地方謀生。
離開文明地帶之後,孤日再也無處購買物資,但她也不需要如此必要時,她可以通過吃草來解決食物問題,而她的背包裡也有充足的備件。而且就算她們真遇到了麻煩,她總還可以呼叫hpi,雖說她覺得要是她因為自己犯蠢而迫不得已呼叫hpi協助的話,他們恐怕不會很樂意。
埃茲還在繼續長大,但與之前不同,她現在不再突然長高幾英寸,而是像一個正常的小孩子一樣逐漸成長。她對她家和她童年時期的情況仍然隻字不提,而亞曆克斯也從未使用她的“讀取承認她的人的思維”的能力來探明真相養育小孩子時可不應該如此背叛她的信任,而且就算埃茲不會因為被讀心就大發雷霆,她還是不想嘗試。
日子一天天過去,埃茲的進步曆曆在目。在亞曆克斯的耐心勸導下,這隻小工蜂的行為越來越像一個成長於文明社會的成員,而不像一個野孩子。她再也不在亞曆克斯回家時嗅她的氣味,也不再隻有在那一間屋子的吊床上才能入睡。
她們離開了密西西比州,走入堪薩斯州廣袤的大草原。亞曆克斯經常在亞曆山大和聖路易斯之間來往,但在這裡,亞曆克斯再沒有半點第一手情報。還好這片區域過去的地形圖和交通路線圖都刻在她的腦海中,因此她不會像無頭蒼蠅一樣迷頭轉向,但這些地圖也僅供參考經曆了三個世紀的侵蝕,又被積雪覆蓋,舊時的道路已經杳無痕跡。沒過幾天,她們就不得不重新穿上雪地靴,開始在深不可及的積雪中艱難跋涉。
旅途中,困擾亞曆克斯的不僅有寒冷——她的外套雖然修補好了,但它附著的法術仍有些許受損,防寒效果因此有所減弱。她對此不露聲色,但另一件事情對她的影響卻無法掩飾她與地球的聯係似乎越來越弱。除此之外,她還能感覺到另一種魔力的存在。這種魔力像是被封在氣閥之後,隨時準備在最微小的觸動下噴湧而出,但她並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它的爆發會造成什麼後果。
這件事的嫌疑人隻可能是一位。沒錯,是有個辦法可以讓亞曆克斯恢複出廠設置死亡。說不定無序對她所做的一切在她死後就會自動消散,這樣無論他企圖采取什麼法術讓她變得完整,他都無法得逞。不過話說回來,那個法術也可能真的就是來幫她的,而與之對抗說不定隻會讓她白白失去一份助力。
幸運的是,亞曆克斯還可以從一隻小馬那裡尋求答案。聽到無序的所作所為,餘暉爍爍似乎毫不吃驚,這讓她大大鬆了一口氣看來無序來到地球並不是他的擅自行動,要不然問題就大了。餘暉爍爍隻是指出無序的行為從來都出人意料,而如果你企圖阻止他,說不定反而正中他的下懷。除此之外,她並沒能給她更好的建議。
不僅如此,她還給她潑了另一桶冷水“孤日,彆再……真的,哪怕是天角獸,我也從沒見過有誰像你一樣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她對攝像頭聳聳肩道“我為什麼要惜命呢?在我被改造之後,我遭遇過無數次意外,但哪一次也沒要了我的命。我難道不該充分利用我手頭的每一份資源嗎?”
屏幕那頭的天角獸輕輕搖頭,目光變得比以往更加嚴峻“孤日,我很驚訝你居然還沒意識到這一點凡馬就不應該有死而複生的能力,你的複活隻會愈發艱難。如果你還繼續如此,遲早有一天,你死後會失去回歸的意誌。難道你真想讓你的一生那樣終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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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腦海中浮現出逝去親友的身影,連忙甩了甩頭“不,當然不想。”她咽下一口唾沫。“那變成天角獸後這會不會就容易些了?”
餘暉隻是聳肩“要是我知道,我肯定會告訴你的。”連亞曆克斯都在努力追尋成為天角獸的真正含義,那她就更給不出什麼有價值的建議了。現在地球上對此最為了解的家夥似乎就是無序本人。“我隻知道天角獸的身體是雜糅的產物,它的各個部分都彼此矛盾,隻有通過特定方式融合才能彼此和諧共存。如果融合方式有絲毫偏差,你就會爆炸,結果一定會很慘烈。”
所以這就是他做的事情的真相用巨量魔法灌體,逼她找到變成天角獸的方法,要不然就讓她爆體而亡?這確實像一位不朽的混沌之靈可能會采取的“指導”方式。要麼她會在壓力下變成“完全體”,要麼就會引發一場恐怖的混亂,無論是那種情況,他都贏了。但這都是她的猜想。既然她體內魔力運行的方式完全超出她的理解,她目前唯一的選擇就是遵照餘暉的警示行事,這樣她才能避免真正死去的厄運。
另外,她要擔心的事情也還有許多。她攜帶的各種機器設備時不時損壞。每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她就必須停下腳步,花上幾天功夫進行檢修,有時還得用些創造性的替代手段才能讓它們再度運行起來。途中她也遇到了許多掠食者,必須將它們儘數驅逐或者屠殺殆儘才能繼續上路(她更喜歡前者,但需要采取後一種策略時,她也絕不會猶豫)。有一次,她們甚至遇到了土匪,她倆因此迫不得已在鞍包的異空間裡躲了一夜。
時光流轉,積雪消融,她們也穿越堪薩斯州來到了科羅拉多州。牧草逐漸探出頭來,空氣中縈繞起鳥和昆蟲的鳴唱。沒有了過往車輛和飛機的喧囂,草原一片祥和。
整個世界都陶醉於春暖花開的喜悅之中,但在亞曆克斯眼中,這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層薄紗。她能感覺到大地魔力的存在,但她卻無法觸及,她的力量也隨之大打折扣。要是現在她不靠槍與其他人殊死搏鬥,就算她赤蹄站在大地上,她也會輸得很慘。
但其他更要緊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撲麵而來,讓她分不出精力為這些事情而擔憂,埃茲就位列這些問題的榜首。剛學會說話時,她問的大多是“那是什麼?”“我們什麼時候能開飯?”之類的簡單問題,但隨著時間流逝,她的心智得到了大幅增長,提出的問題也愈發深刻“為什麼這裡這麼冷?”“為什麼我們非得住在鞍包裡?”而其中最難以回答的是這個問題“為什麼聖路易斯的小馬都那麼討厭我?”
天氣已然轉暖,亞曆克斯近乎赤身裸體,隻背著鞍包和槍(槍也沒上膛)。她一邊走一邊答道“這個問題很複雜。”亞曆克斯其實回答過這個問題。那天她們剛鑽出鞍包,準備開始吃草,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它問了出來——好吧,吃草的隻有亞曆克斯。埃茲不吃草,咽都咽不下去。雖然哪怕是腐爛的蔬菜她都能吃,但……草她就是一口不動。當時亞曆克斯隻是嚼著野草含糊不清地搪塞了過去。
吃草這件事其實並沒有聽著那麼不體麵,也沒有那麼倒胃口。畢竟,從本質上來說,小麥是什麼東西?不也隻是一種怪品種野草嗎?不過正如奧利弗在許多年前教給她的那樣,草也並非生而平等,比起野草,她還是更喜歡吃花瓣、三葉草以及野化蔬菜的塊根。她對此彆無選擇她們的食物並不充足。如果她選擇吃草,她就能給埃茲省下麥片,因此在春季到來之後,她全程隻能靠吃草充饑。
“我知道這個問題很複雜。我每次問你的時候你都很不自在,但我理應知道其中的緣由!而你卻從來沒正麵回答過我。”埃茲在草原上緊隨其後。她現在隻比亞曆克斯矮幾英寸,不過儘管她的成長是如此迅猛,她的衣物也還沒小到不合身的程度,因此她還能用它們抵禦料峭的春風。不過就算有薄夾克防寒,對一隻工蜂來說,這算不上溫暖舒適。
“那好吧。”她咽下滿口的三葉草,抬頭說道。“許多動物都是社會性動物。不僅僅是小馬,人類、狗、老鼠,乃至昆蟲都是如此。而作為社會性動物,它們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把其他動物劃分為兩大類要麼是自己人,要麼就是‘異類’。”
“而我們對待‘異類’的態度與對待自己人截然不同,你我也不例外。還記得那群狼企圖拿我們當口糧的時候,我都做了些什麼嗎?”
“你先是儘力驅趕它們,而當它們仍不悔改時……”埃茲的目光移到了那杆槍上,片刻之後又移了回來。“你殺了它們。”
“確實如此。那你還記得我們在聖路易斯賣電子產品時,那位店主起初給我們的報價非常低嗎?或者……換個更好的例子吧,還記得那夥在街上對我們惡語相向的家夥嗎?難道我把他們也都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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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埃茲像是被踩了尾巴。“你不會那樣做的!”
亞曆克斯點點頭“我當然不會,但為什麼?”
這隻工蜂立刻開口想要作答,卻又閉上了嘴。她思索幾秒鐘,這才重新答道“因為你把小馬都看成自己人?”
“說得沒錯,好孩子!”她坐了下來。“不過在現實生活中,情況沒有那麼簡單。獅鷲和牛頭怪都不是小馬,但我對待他們的態度有什麼不同嗎?”
“我沒看出來。”她皺起眉頭。“所以如果關係……關係夠近,也屬於自己人?看來獅鷲和牛頭怪的關係夠近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而幻形靈不夠?”
亞曆克斯上前把埃茲擁入懷中“有些小馬確實不這麼想。這隻是重蹈當年某些人類的覆轍。”
埃茲在她懷中放鬆下來“所以他們隻是……比較刻薄?”
“確實,但他們的錯誤不在這裡——他們錯在以貌取人。他們附近有群幻形靈企圖攻擊他們,他們就憑此認定所有幻形靈都是壞蛋。他們錯就錯在依據你的身份,而不是你的行為來判斷你究竟是不是他們的同胞。”
“這一點也不公平!”
“確實,但那些小馬也錯失了真正了解你的機會。”她最後一次緊緊摟住埃茲,隨後把她放了開來。“並非所有小馬都會那樣待你。要是我們還在亞曆山大,我們遇到的小馬就都會接納甚至是尊敬幻形靈。”
“那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情況如何?”
亞曆克斯聳聳肩“春城附近沒有巢穴。”她轉身撿起鞍包,係上鞍包帶,再次準備上路。這片草原或許是人類培植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它不合小馬的口味。要不是因為埃茲跟不上她的腳步,她說不定會在草原上狂奔幾天來讓自己好好放鬆一番。
她引領埃茲沿舊時的公路行進,至少是在公路附近。現在全國的高速公路大多已深埋於土壤和植被之下,隻有時不時探出地表的幾片水泥和沾滿塵土的電話亭還隱約指示著道路曾經的位置。
“小馬會變嗎?”
“恐怕不會,埃茲。區分‘彼’‘此’的能力是我們生存下去的關鍵,因為我們必須快速判斷誰可以信任、誰不能信任。我隻是……隻是希望……”
“我也是。”
她們的旅程仍在繼續。最困難的時段——冬季——已經過去,現在她們可以毫無壓力地快步前行了。她們偶爾會遇到其他旅行者,有時也會借鐵路指引方向。除閱讀之外,亞曆克斯也對埃茲進行了其他基礎教育,比如教她算術。出乎意料的是,她發覺這隻工蜂在數字上的天分比文字還高,很快就學到了數學的許多高深領域。
不過在學習實用技能之外,她們還把更多時間投入到了欣賞那時的文化傑作當中。亞曆克斯有電腦,因此她們能在屏幕前一同欣賞電影和音樂。這些都是她兒時的最愛,伴隨著她的整個童年時期,現在的小孩子可沒有這種奢侈。對於電影,她選擇的大多是描述人類生活的動畫片,這樣她才能讓埃茲更加了解他們,又不至於讓她不太適應。
不過儘管如此,向埃茲解釋人類對馬的偏愛還是令她相當難堪。聽到今日的智慧生命在過去隻是一種用於負重的牲畜,這隻工蜂到底會怎麼想?
她們最終克服了這些大大小小的難題,開始進入接下來的魔法學習環節,不過亞曆克斯在此方麵可幫不了什麼忙。她是可以把其他人學習懸浮術的要領轉述給她,也能逐字逐句地複述瑞利當年對變形過程的解釋,但這些似乎都沒幫上什麼忙。考慮到她在其他方麵都進展神速,亞曆克斯毫不懷疑她的天分,隻要她能在亞曆山大大學裡進修一年,她一定能輕鬆掌握懸浮術和飛行的技巧。
但她們不會再回去了。全國現在還沒有體量與那所大學相近的學校,因此亞曆克斯隻能靠自己儘力教育她,等到春城之後再設法給她找一位老師。
她們在春風的吹拂下又行走了幾周,終於再度來到了文明地帶。她們穿過一片片農田,農民正在此忙著播種插秧,她們便在這些農場中幫工換取食物,並借機了解這裡近日發生的情況。
這裡的農民稍有些固執,因此這需要費一番口舌。亞曆克斯的陸馬能力現在已經微乎其微,難以向他們展示,而她身旁的這隻工蜂也很容易讓他們認為她是某位女王的探子。無論這些小馬對幻形靈有何了解,他們至少很清楚工蜂都是在女王的控製之下,而女王可以借此從遠處察覺到這裡的動向。埃茲的智慧並沒有打消他們的懷疑,隻是讓他們更加堅信她正處於一位女王的直接控製之下。
幫工途中,她們了解到了春城的許多現狀,而她對此並不都很滿意那座城市現在正在進行礦物大開發,每一雙蹄子都要參與勞動,把煤炭和其他礦石從環繞城市的眾多“衛星鎮”中開采出來。雖然這意味著在那裡找工作不會很難,但這同時也意味著他們需要的不是聰明人,而是有意願乾苦工的勞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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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曆克斯並不覺得被塵肺病折磨致死是種好死法,因此她決定不去那些小鎮找工作了,或者至少先看看其他選擇如何。埃茲可以自由決定自己的未來,但她還是不希望這隻工蜂以礦工作為自己人生的。
這意味著就算她聽聞這裡的小馬都十分好客,有些農場還是不歡迎她們的到來。這算不上什麼大問題她們對付過遠比幾隻不友好的小馬更嚴峻的挑戰。隻要沒有其他女王的部屬直奔埃茲而來,她們就一切平安。
正如所料,她們平平安安地來到了春城。
即便是遠遠望去,在一片朦朧中,這座城鎮仍然相當醒目。它仿佛一座來自五百年前的邊陲小鎮,建築風格毫無違和感。城內住宅的主體大多是木材或磚石,由某種類似水泥的黑色物質加以黏合。一條鐵路徑直探入市內,供應全城的水渠如血管般也清晰可見。
就在她們向城市走去的這一小段時間裡,她都能看到一輛滿載礦石的火車噴吐著滾滾濃煙從南方駛入市內。這些礦石都露天堆放在車廂裡,興許就是她耳聞的那個礦井中采挖來的。城內的數家鑄造廠相當吸引眼球,它們散發著煤煙,為了防火沒有使用半點木材。她一路上對這座城市已經有了相當多的耳聞,對它的奠基者也早有充分的了解,但這些準備會不會並不夠?她可不想知道。
她的同行夥伴跟在她身後,二人一同隨馬群湧入城內。這裡不像東部的一些城市一樣有城牆,但它仍有軍人在城門處把守。他們用警惕的目光審視每一位入城的旅客,不過由於她們兩個很明顯手無寸鐵,包裹從外表來看也是空空蕩蕩,因此她們並沒有吸引到半點注意。
一走入城鎮,亞曆克斯的雙耳就在一片喧囂中捕捉到了一聲響亮的吆喝,於是她開始仔細傾聽“——剛從美聯邦回歸,沒有工作,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的人類,聽我說!”她向聲音來源稍稍挪了幾步,而與她反應相同的小馬並不隻有她一位有幾隻動作笨拙、麵露菜色的小馬也扭頭向那個方向看去。這是不是說明春城的社招係統很完善?
吆喝的是一隻嗓音洪亮的陸馬雄駒,他的鬃毛漆黑如煤,皮毛也是臟兮兮的棕褐色。“與鎮邊礦業公司簽署至少五年的工作合約,我們就會為你們住宿和食物,也會必要的教育!前往礦場由全副武裝的列車運送,車費全免!”
圍觀馬群時增時減。亞曆克斯先把這件事放在一旁,走過塵土飛揚、似乎剛剛清掃過的街道,穿過一排灰暗的土坯框架住房和各類商店,隨馬群向市政廳走去。
她有一個任務,這正是她們選擇穿著不怎麼合身的人類服飾入城的原因,也是招聘人員對她們熱切注視、普通市民對她們避之不及的原因。這是她此番調查的目的所在,至少是她選擇來春城的一部分理由她要親身感受其他繁榮的聚居點如何對待來自舊日地球的遺民。她在臨行前與亞曆山大市的一名警察就此談過幾句,而他指引她們來到這裡。
她在這棟混凝土矮樓外領取編號,然後和其他小馬一同排隊等候。兩個小時後,她終於走入一間燈光閃爍、沒有窗戶的辦公室,挪到了市民登記桌前。這間屋子的四麵牆壁擠滿了招聘海報,上麵畫著一隻隻麵帶笑容的小馬,似乎想借此讓應聘者忘記自己原先的工資預期。
一隻皮毛灰白、缺了一隻翅膀的雌駒板著臉接待了她們。她從她蹄子中接過登記表格,放在桌前開始用嘴叼起筆填寫。她儘力寫得筆跡潦草,但不知道是不是政府考慮過這一問題,這張表格上大多隻需要劃勾,隻有少數幾處需要寫字。在這少數幾處當中,“常用名”是她寫得最難看的,她都不知道這隻倒黴遇上她的雌駒到底能不能看懂她的字跡。
她這一生中從來沒有同時撒這麼多個謊。她在表格上填寫的假身份是一名高中生,名為“克麗絲蒂·薩盧迪福”。在事件發生時,她正在去一座小鎮的路上,準備去與她的家人團聚。這個身份自然毫無顯赫可言,更沒有任何實用技能,除了能下地走路以外,也不掌握這具身體的任何能力。
這最後一條她甚至都開始懷疑是不是已經成真了。她的陸馬魔法近來愈發衰弱,借用這份力量開始變得愈發困難。
天馬戴上眼鏡掃視她的信息單,隨後又瞟了一眼埃茲的。她的單子與亞曆克斯的類似,上麵寫道她是克麗絲蒂的妹妹莉亞。她放下單子問道“你的信息有沒有遺漏?是不是真實準確?”她的神情是如此嚴厲,亞曆克斯隻得點頭,不敢直視這隻雌駒的麵龐。她今晚說不定都會因此失眠。“那你的呢?”
埃茲的神經比她大條多了“嗯。”她的娃娃音甚至都沒有絲毫顫抖。
“那就好。代表春城,我現在就宣布你們為我城公民。”她把她們兩個的單子放到桌旁,和其他人的摞在一起,然後把一台外表老舊的打字機拽到身前。它其實隻是外表像打字機而已它的鍵位較少,但每個鍵位都可以向各個方向移動,從而可以用一個鍵打出多個字母。它也不是電子產品,而是純粹由各類精巧的齒輪構成,靠墨水帶輸出文字,仿佛來自蒸汽朋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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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雌駒把墨水帶插入打字機中,雙蹄開始飛速敲擊。她對此輕車熟路,無需看鍵盤也能機械性地敲擊,隻有需要扭頭看單子或者插入新的墨水帶時才停頓片刻。一邊打字,她一邊問道“你讀過我辦公室門外掛著的移居要求了嗎?”雖然她們兩個肩並肩站在一起,她問的主要還是亞曆克斯。“從地球回歸的遺民沒有養活自己的能力,春城對此表示理解,也會設法為你們融入社會幫助。但這些幫助並非永無止境,也需要你們符合一些條件。你仔細看過你們都有哪些選擇了嗎?”她這種公事公辦的語氣亞曆克斯實在是此生未見。
她搖搖頭“也許你應該更詳細地向我介紹一下。”她進城以後就改變了自己的說話方式,讓自己像是不適應現今的口音一樣微微拖著長音。她對此很是擅長,不過並不如埃茲一般駕輕就熟。“像我們倆這樣的孩子接下來該去哪?”
“嗯,你的‘妹妹’的年齡符合我們收養孤兒的要求。隻要你簽字同意,我們就可以收下她。我覺得對她而言合適的過渡期是……”她看了桌上的一份文件一眼。“兩年。”
“不行!”她們倆在光潔的長凳上齊聲吼道。埃茲甚至都忘了該偽裝口音,隻是連忙挪到亞曆克斯身旁,語氣中帶上了一絲驚恐。
亞曆克斯儘力把埃茲安撫下來,隨後扭頭答道“不行。”她這次的語氣比剛才平靜許多。“這位女士,我們已經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切,我們不能再失去彼此了。”
“那好。”她的語氣不為所動,甚至有些惱火。不過話說回來了,這樣的情形她每天能看到多少次?那恐怕要取決於春城每天接納多少遺民。“但你沒有文憑,要不然肯定會有誰願意招聘你們的。我們的學校也不會收你那裡的課程與你當年不同,而且你也畢業了,恭喜。”
這隻是巧合,還是說她其實在有意把握時機,讓她的“恭喜”能和打字機“叮”的一聲同時響起?無論如何,這顯然都算不上好消息,雖說像克麗絲蒂這樣的學生恐怕也不想重讀高中就是了。“總之,你現在有兩大選擇要麼到市房管局報到,在城裡找個地方住,要麼就去報名加入一家礦業公司。”
她渾身一顫“這……這兩者有什麼區彆?”
“都很辛苦。要是你們留在城裡,我們會給你們一間舊屋子暫住。你可以到勞動力市場上碰碰運氣,投份簡曆什麼的,雖說隻有上帝才知道誰會看上你們這樣的家夥。”
“而礦業公司會立刻培訓你們,給你們發工資。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見過哪隻從我這送走的小馬被辭退,而你這樣的陸馬也很適合此類工作,因此更不用擔心了。你在那裡工作時,他們也會為你的妹妹基礎教育。我這裡好像就有一家公司的宣傳單……”她在桌上堆積成山的文件中翻找片刻,把它遞了過來。
宣傳單白紙黑字,簡潔明了。她在片刻之內就掃讀完畢,但她還是裝著仔細閱讀了一番。
好吧,亞曆克斯,既然你想看看最不幸的小馬生活如何……她把它遞了回去。“這份工作我們願意做。我拿著它去找城門前負責招聘的小馬就好了嗎?”
她點點頭“沒錯。雖然你們要搬出城,你們的單子我還是先留在這裡了,以免你們還打算回市內居住。要是你們在一年內回來,你可以到我這裡來登記,手續很簡單的。”
亞曆克斯站起身“那就出發吧。”她隨後低頭看向埃茲。“莉亞,我們該走了。你的姐姐馬上就要去當礦工了。”
直到傍晚,她們才回到了城門處。這裡的馬群已經稀少了許多,但負責招聘的員工仍然留在這裡。亞曆克斯儘力裝出一副緊張而怯弱的表情,但她不會演戲,撒謊技術就更差了。不過,考慮到這隻是一場社招,不是政審,她也用不著非得是個戲精才能過關。
看到她們走來,那隻棕色皮毛的雄駒不由得多看了她們兩眼。他從她口中接過宣傳單掃了一眼,隨後開始發問。由於這裡隻有她們兩個,他用不著像之前那樣大吼大叫“所以你們是今天才上的戶口?”說真的,他正常說話的聲音其實很輕,放在車行裡都不算突兀,雖說……現在恐怕已經沒有車行了。
“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