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不敢輕易開口,隻能靜靜的侍在一旁,而楚暘,竟然真的沒有提宇文曄一個字,隻專注在地圖上。他伸手點著地圖上的東都,再展長臂,指向東北方的遼東城,口中念念有詞——
“之前好幾次,都輸在糧草不濟上,因為都是直接把興洛倉的糧草運過去,路途遙遠,中途消耗甚大,以至於抵達前線的糧草十不存三。”
“……”
“這一次,得再做一手準備。”
“……”
“糧草分兩路運輸,河北河南同時開運……”
商如意沉默著聽了一會兒,這個時候慢慢蹲下身,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著地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路線,地名。
楚暘又抬頭對著她道:“不過這一次跟上一次,還有不同。”
他竟真的將商如意當成朝中的臣子一般,跟她訴說,甚至商議起來。
而商如意也平靜麵對,甚至開口問道:“什麼不同”
楚暘的手指從洛陽斜劃出一條線來,道:“這一次,河南這邊的糧草不再走陸路運往遼西,而是從萊州出海,直接運抵遼東。”
“……”
“這樣一來,耗用減少,兩路糧草也更能確保前線將士的供給。”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動。
這,的確是個辦法,而且,是個好辦法。
她忍不住抬頭看向楚暘,卻見對方也看著她,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浮著得意的笑容,好像一個小孩做了一件大人意想不到的事,迫不及待的就要擺到所有人麵前,讓所有人看。
他說道:“如何”
商如意喉嚨梗了梗,輕聲道:“這是個好辦法,陛下英明。”
聽她這麼一說,楚暘更興奮了一些,他猛地起身,在洛陽到遼東這片土地上來回走了好幾趟,口中喃喃道:“隻要糧草解決了,我大業王朝甲胄百萬,何愁拿不下遼東城拿不下牟子奉那個兩麵三刀的卑劣小人”
“……”
“到那個時候,解決掉遼東,天下大定,就可以——”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又看向了西邊。
剛剛,商如意來的地方。
即便半蹲在原處一動不動,可商如意的心卻在這一刻劇烈的跳動了好幾次。雖然她不明白,到底是為了自己剛剛那些話可能造成的影響,還是為了眼前這個內心火熱,要為天下付出一切,也要天下為他付出一切的人,但,她明白,楚暘要走的這條路,注定是荊棘叢生,會讓人鮮血淋漓,甚至——
她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
再抬頭看向眼前這個男人,即便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可她仍然無法將眼前這個謫仙一般俊美的男子和新月公主的父親,和大業王朝至高無上的皇帝聯係在一起,不論是歲月還是上天,都太偏愛他,甚至,寵壞了他。
但,寵溺的代價,往往是沉重的。
商如意好像看到了一個人,在辛勤的播種,雖然不知道,這個人種下的到底是荊棘還是鮮花,可她看到,這個人是微笑著種下的。
她更看到,這個人的前方,是一個無底的深淵!
誰能拉住他呢
就在她沉默不語的時候,楚暘從興奮中慢慢抽回心神,也感覺到一陣異樣的安靜,他低頭看著那仍舊蹲在遠處,不聲不響的商如意,似乎在沉思著什麼,於是慢慢走回到她身邊,蹲下身來,靜靜的看著她似乎平靜,但又顯得極為複雜的神情,道:“你在想什麼”
“……”
商如意抬起頭來看向他。
兩個人的目光對視,似乎在這一瞬間,商如意的內裡又被什麼東西撕扯了一下,這一扯,心口立刻感到了一陣鈍痛。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道:“陛下,為何一定要打下遼東城”
一聽這話,楚暘的眉頭擰了起來。
商如意知道,這種問題,他一定已經聽過無數遍,甚至到了一聽到就被冒犯的程度,但她還是輕聲說道:“如意知道,牟子奉兩麵三刀,更狼子野心,他在遼西修築長城,跟突厥的阿史那刹黎暗中勾結,對我朝不利。”
楚暘道:“知道,你為何還問”
商如意道:“陛下之前數次征伐,皆以失敗告終,即便這一次獲勝,在這一個戰事上的投入,已經遠超打下一個遼東城的獲益,陛下不能不算這筆賬,因為,天下都在算這筆賬。”
“……”
“而且,這還是獲勝的前提。萬一,這次又失敗了呢”
“……”
“陛下為何不能以彆的方法,來解決遼東的問題,解決牟子奉呢”
楚暘沉默半晌,冷笑道:“勾利國,言無常信,行無常貞,唯利所在,無所不傾,小人也。”
“……”
“若他離得遠,朕不是不能放下,可他與我大業王朝毗鄰,那就不一樣了。”
“……”
“有這麼一個東西懸在東北,就像一個毒瘤一樣,不僅滋擾邊疆,更會不斷的偷盜,竊取我中原的物資,文化,更甚者,若等他們坐大,未來,一定會威脅到中原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