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蘇卿蘭說完話之後,原本就該離開的,可商如意剛要轉身,卻聽見身後有人喚自己——
“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回頭,原來是太醫令林時安,帶著另外幾位醫監走了上來。
一眾人規規矩矩的對著她行禮:“拜見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回禮。
林時安又看了周圍歡騰的人群一眼,然後笑道:“長樂坊能救治這麼多的病患,可都是二公子和少夫人的功勞,我等特來向少夫人道喜。”
另外幾個醫監也紛紛道:“二公子和少夫人,居功至偉。”
“兩位可都是——菩薩心腸啊。”
“多謝二公子,也多謝少夫人。”
……
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讚許,商如意隻是微笑點頭應著,心裡卻也明白——其實,就在瘟疫鬨出來的那一天,林時安他們就已經開始站隊了,所以這批人在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延祚坊內忙碌,而長樂坊那麼艱險的時候,也隻有吳患之和蘇卿蘭帶著幾個醫正在做事。
現在,大局已定,這些人算是押對寶了。
不過,官場上的事,波譎雲詭,變化莫測,誰也說不清楚明天會人?,就算他們已經站隊了宇文愆,也不願意完全得罪宇文曄,過來說兩句場麵話,緩和一下氣氛,也算是為將來留一條後路。
商如意知道他們的心思,也不點破,隻笑眯眯的敷衍了一會兒,眾人便各自散去。
等到他們走後,商如意才又看了站在不遠處的吳患之一眼。
相比起剛剛一窩蜂的過來阿諛奉承的人,他反倒沒有過來說什麼,隻默默的看著那些和親人們相聚的病患,歡欣不已,甚至淚流滿麵的老百姓,過了許久,慢慢的回過頭來,才對上了商如意的目光。
沉默半晌,他對著商如意長身一揖。
商如意笑了笑,也回了他一禮。
許多話,已經在這一刻,說儘了。
等到商如意再回到馬車上時,周圍的人群已經相繼散去,長樂坊也終於漸漸恢複了往日的寧靜,而太陽,已經西斜到快要接近地平線的地方。
金燦燦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宇文曄的臉上,卻奇異的,顯得很清冷。
尤其是那雙冷峻的眼睛,明明周圍的百姓還在歡呼雀躍,整個大興城內外也是一片歡騰,如同沸騰了的湯鍋,可他的兩眼,卻平靜得好像凝結了寒霜的湖麵。
甚至,透著幾分冷意。
商如意的臉上還有未及褪下的笑意,對上他的目光,微笑著道:“等久了吧。”
“……”
“我們趕緊出發吧——”
“不用了。”
“嗯”
商如意一愣,詫異的轉頭看向宇文曄:“為什麼”
剛剛不是說好了
宇文曄也轉過頭來看向她,那張英俊的臉在金色的,如火般的夕陽斜照下,仍然透著幾分冷感,直到對上商如意的眼瞳,那深邃的眼睛裡才慢慢有了一絲溫度,更有了一絲情緒。
卻是複雜的,好像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理不清頭緒的情緒。
商如意望著他:“怎麼了”
“……”
宇文曄的眉心不易察覺的輕輕抽搐了一下,好像是在生氣,但臉上卻分明沒有怒意,隻有一點仿佛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糾結。
過了許久,他才輕歎了口氣。
然後道:“太晚了。”
“啊”
商如意一愣,再抬頭看向窗外——的確,雖然還有夕陽,但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等他們再去大岩寺,恐怕天都黑了。
那太後怎麼辦
她正要問,宇文曄已經說道:“我剛剛已經命人去大岩寺接太後回宮了。”
商如意道:“我們——那你,不去了嗎”
“不去了。”
“那我們——”
“回家吧。”
宇文曄說完,對著外麵的吩咐了一聲,車夫立刻揚起馬鞭,馬車搖搖晃晃的離開了長樂坊,往國公府而去。
雖然已經到了黃昏,可整個大興城卻像是經曆了十幾天的沉睡,剛剛才蘇醒過來一般,歡欣鼓舞的氣氛哪怕不用看,隻坐在馬車裡都能聽到。
但是,那樣的氣氛,卻進不到馬車裡。
一路上,哪怕能清楚的聽到過往的每個行人發出的笑聲,吆喝聲,可車廂內的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種莫名的,沉悶的氣氛縈繞在兩個人的周圍。
商如意很清楚,這種氣息,是從宇文曄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但,為什麼
之前,問起自己介不介意他去見太後時的他,的確好像有些生氣,可後來,他明明也高興起來了,雖然也不知道契機是什麼,但的確是他讓自己去找蘇卿蘭,而他坐在馬車上等自己的。
為什麼才一會兒的功夫,他的情緒就完全不一樣了
想到這裡,商如意又小心的轉頭看了他一眼,坐在身邊的宇文曄仍舊和平時一樣,後背挺得筆直,兩眼微闔,長長的睫毛覆在單薄的眼皮上,似乎是一動不動的,隻有長睫那一點不經意的輕顫,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心裡仿佛有什麼在糾結著。
商如意的心裡頓時有些不安——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不想讓他去大岩寺見太後,故意在長樂坊拖延了這些時間
所以,才不高興了
想到這裡,商如意猶豫了一會兒,輕輕的伸手牽了一下他的衣角。
馬車搖晃,這一點動靜本就不易察覺,可宇文曄卻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甚至那一瞬間,他的眼睛比平時更亮,立刻低頭看向商如意。
“乾什麼”
商如意想了想,望著他輕聲道:“明天,我陪你一道進宮吧。”
“……!”
宇文曄的眼睛突然變黑了:“什麼”
感覺到他原本已經平靜的臉上仿佛又隱隱的浮起了一絲怒意,商如意再一想,頓時又回過神來——
明天,是什麼日子!
明天,是大興城們因為瘟疫封城半個多月後,解封的第一天,也是宮門開啟後,文武百官上朝的日子!
但,這一次的,可不是普通的朝會!
在上一次朝會上,因為“孛星現,災禍起”的讖言,長公主已經許下諾言,宇文家若能治理瘟疫,那麼皇帝就要遜位,所以這一次的朝會上,所有人所期盼,或者觀望的事情,就要有一個最終的結果——
遜位!
楚成斐,要依言,遜位給宇文淵!
就算事情還沒發生,商如意也多少能想得到,連紀泓都已經登門造訪,這件事早已經是十拿九穩,明天在朝會上,必然會由這位老臣提出遜位,隻等到百官應和,一切,就要順理成章!
甚至於,今天宇文曄要去大岩寺接太後回宮,大概也是想要提前將一些事告訴她。
畢竟,他對她的感情,還是不一樣的,所以,他不想讓這位太後太難過,太難堪,更不想她受到太大的驚嚇。
明天有那麼多事要做,哪有時間讓他們進宮去見太後呢
想到這裡,商如意有些難堪的低下頭去——自己說這種話,已經不是豁不豁達的問題,而是太傻了。
可宇文曄仍舊緊緊的盯著她:“你剛剛,說什麼”
商如意立刻搖了搖頭。
宇文曄蹙眉盯著她,過了許久,才冷冷的將目光挪開,商如意隻能輕聲道:“我隻想到太後,卻忘了明天,是爹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