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柏升再次見到寧禎,是三年後。
北城的火車站,平時柵欄外有黃包車、馬車和汽車,混作一團;如今衛隊扛槍守護,停靠五輛汽車,旅客遠遠避開。
高大軍官由下屬簇擁著,從火車站出來。
雙眸森冷,是殘暴、張狂藏匿其中,微微抬眸便可窺探端倪。
旅客在戒嚴外踮腳張望,低聲議論。
“南方來的大人物。”
“多大的人物?盛長裕?”
“這麼大的陣仗,也許真是他。最近報紙不是鬨得沸沸揚揚?”
北城的普通老百姓,也知道盛督軍,隻因他最近和大總統府鬨得很凶,報紙成天罵他。
“……住飯店,還是住私宅?”汽車上,程柏升坐在盛長裕旁邊,耐心詢問。
盛長裕摘了軍帽,短短頭發,竟有半頭花白。
“飯店。”
“那就住六國飯店。”程柏升說。
盛長裕“住華安飯店,把第五層戒嚴,不需要專門住六國飯店。”
程柏升“那守衛需要加強,至少多派五十人。”
“你這麼怕死?”
程柏升“聞家父子要是弄死了你,真是無本買賣,你猜他們會不會抓牢機會?”
他怕什麼死?
他怕盛長裕死。
“隨你。”
不聽安排,程柏升又要囉嗦。
盛長裕這次到北城,是處理一樁官司有人向大總統告發他叛國,軍部最高軍事法庭要審他。
傳喚盛長裕已經一年了,他懶得理。
大總統府除了發電報催促,沒有旁的辦法,甚至不敢派人南下當麵去催,怕他們全部死在蘇城。
一年多,報紙天天罵,盛長裕也不怕,還說繁榮了報界市場。
快要過年,他閒來無事,終於鬆口,說北上瞧一瞧。
他輕裝簡從來了,大總統府卻如臨大敵。
北城的火車站不是盛長裕戒嚴的,而是北城的人替他戒嚴,軍部總長親自去迎接。
盛長裕沒住大總統府安排的飯店,而是住到了華安飯店。
甚至華安飯店也不清場。
他大概是唯一一個如此囂張的軍閥。其他人到北城,小心翼翼,帶著幾百衛隊,下榻飯店內外守護,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程柏升心裡有數,沒有嘮叨。
華安飯店斜對麵,就是北城另一個更繁華的六國飯店。住得起六國飯店的,非富即貴。
程柏升下車時,餘光一瞥,心頭很震驚“我怎麼看到了寧禎?”
再去看,隻瞧見一個背影。
斜對麵六國飯店門口,女郎穿一件淡藍色洋裝風衣,裁剪合度不臃腫;簡答發髻,隻戴著一把珍珠梳篦。
不管是身段還是側顏,酷似寧禎。
她伸手去抱孩子。
她一邊哄孩子,一邊和傭人說著什麼,然後獨自抱著孩子進了六國飯店。
程柏升舒了口氣。
雖然這三年寧禎音訊全無,派出去尋找她的人也一無所獲,她不至於結婚生子。
程柏升看了幾眼,收回目光,盛長裕已經察覺到了“看什麼?”
他順著程柏升的視線,隻瞧見年輕太太抱著小孩進了六國飯店的旋轉大門,消失在門後。
“看看環境。剛剛那邊站了兩個人,還好隻是普通行人。”程柏升道。
盛長裕“彆這麼怕死。聞家父子不給老子安個罪名,是不敢動手的。目前很安全,你等開完庭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