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無風無雨,隻有一輪明晃晃的圓月高掛夜空,青灰色的雲層巨大連片,一會兒劃過天際蕩入無邊的黑夜,一會兒遮天蔽影藏起最亮的月。
邵牧原記不清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隻迷迷糊糊地聽著林榆的聲音,一隻溫熱的手撫摸他的脊背,躁動不安的心漸漸歸寧,對春回大地般的懷抱俯首稱臣,安之若素。
像往常一樣,早上六點,沒有鬨鐘鈴聲,他便醒了。林榆趴在他手邊,睡意酣暢,偶爾會皺皺眉頭,但轉瞬間又舒展開來。
將麵頰一側的碎發撥到耳後,他躡手躡腳的將林榆打橫抱起,她縮在他懷裡囈語兩句又沉沉地睡過去,這一夜,她被折騰了太久。
把被子蓋好,在額間落下一吻,林榆像是有感應似的,酒窩淺淺一笑,邵牧原坐在她床邊呆滯著,看了許久許久,他從未奢望過林榆能包容他如此折磨人的缺點,曾幾何時,一味的潛藏是他的底牌,如今卻一絲不掛的放在砧板上,刀卻未傷他分毫。
以前知道林榆很善良,很上進,僅此而已。現在,他想了解的更多,他想知道林榆的過去,小林榆會不會跟現在一樣可愛,他還想暢想未來,想知道這個女孩兒老了會不會變成可愛的小老太婆,拉著他的手說,“老頭子,彆亂吃東西,不然又要鬨肚子咯!”
推開淋浴室的門,他滿身赤裸的打開花灑。
噴淋頭裡灑出與體感相適的溫水,從頭頂順著往下流,一直到腳底,順著下水道流到後花園,澆灌了一片長出嫩芽的青草地。
擦去鏡子上的霧氣,眼睛還泛著紅,眼球四周布滿血絲,他早已習慣。
閆其鈺說他的情況不能輕視,最容易間歇性發作,反反複複隻會越來越嚴重。
為了跟林榆在一起,他撒謊了,一個謊言需要另一個謊言去掩飾,最後,連自己都信了這個荒誕的謊言。事實卻是無理的自我欺騙罷了,他還病著,且沒有大好的跡象。
這三十年的人生裡,他將近三分之二的人生都在裝。裝一個正常人,裝一個無可挑剔的商業奇才,裝一個謙遜有禮的翩翩公子,太累了,累的他總想撂挑子不乾。
但轉念想想,他身後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讓他不敢出一點錯,因為僅憑一丁點汙點,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萬劫不複。
按照慣例,他做早餐,隻用兩件廚房用具,吐司機和微波爐。
七點半的時候林榆也醒了,很不情願,但她十點學校還有課,得趕回去。
看到邵牧原在廚房裡站著不動,他的目光正看著窗外的棕櫚愣神,不用想,那眼神定是毫無生氣的漠然。
她長歎一聲,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胸脯,練了練標準的微笑,輕手輕腳地小跑過去,站在邵牧原身邊,“什麼這麼好看,我也要看!”她說得很是歡快,總是想要帶給那人一些生的希望。
木訥的回頭,看到那張青春洋溢的臉,好似頭頂的陰霾消散了一些,他捏捏林榆的臉,“起這麼早,不困嗎?”
“當然困,可是我還要回學校上課,莫得辦法。”她的表情很是無奈,擠眉弄眼的,俏皮又可愛。
他舍不得再也見不到這樣火熱如驕陽的臉龐。
“那快吃早餐吧,剛剛好。”
誰也沒有開口提起昨晚的事,他們默契如初,緘口不言,好似無事發生。林榆在等,等他願意開口的那天,那個觸及他心底裂痕的傷疤她不敢輕易去揭開,不忍心,也不願。
看著林榆的笑顏,邵牧原同樣不敢開口,不敢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寧靜,害怕她在真正地了解他之後和那人一樣,嘴上說著不會離開,卻每一個動作都在後退,直到徹底退出他的世界,不給他任何解釋和辯駁的機會,還順便把照亮他的床頭燈砸成稀巴爛。
林榆看著一個又大又圓的白色圓盤裡躺著兩片剛剛烤好的吐司,以及剛從微波爐裡拿出來還有些燙手的熱牛奶。她歪著頭問,“你是西方胃呀?”
嘴角蘊了一個弧度,似笑非笑,“嗯…也不算吧,主要是很方便。”
“你一直吃這個?”
“在國外就是這麼吃的,習慣了。”
“那也就是說你…這個固定早餐已經吃了五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