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常力追悼會的日子,本來林海是打算親自前往的,但思忖再三,最後還是無奈的放棄了,隻是委托馮永嘉送去了一萬塊錢的撫恤金。這個數目,遠遠超過了他與常力之間的交情。
並非不想送常力最後一程,怎奈盤峪口鎮事件的壓力太大,令他不敢稍有耽誤,畢竟,李慧給出的時間隻有半個月,從他走馬上任開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極其珍貴的。
而且,在他的內心深處,還隱藏著一個難以說出來的原因。
他不敢麵對這個執著得近乎可笑的男人,哪怕已經死去,靜靜的躺在玻璃棺材中,也讓他心生慚愧。
他努力的不讓自己想象那個殘酷且充滿了悲情的畫麵,可那個畫麵卻總是在不經意之間出現在腦海之中,令他的心陣陣絞痛,仿佛有一個根無形的鞭子,在抽打他的靈魂。
為了緩解這種不安的情緒,他反複的告誡自己,我並沒有做什麼虧心事,常力的死,非但與我沒有任何關係,而且我還多次勸他趕緊住院治療。至於後來發生的一切,其實都是常力自己的選擇,他根本無法左右,隻能聽之任之。
儘管如此,他的心中還是猶如被塞進了個大石頭,沉甸甸的。壓得喘不上氣來。
他想逃避,躲得遠遠的,做個旁觀的看客,所以,寧願多拿些錢,似乎隻有這樣,心裡才能安穩些。
可常力妻子在電話中稱還有封信,令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前往,所以,他最後選擇了這個方式,不出席追悼會,而是直接去取信。
其實,追悼會不過就是個形式,參加與否,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沒出席是有些遺憾,可出席了,難道就沒有遺憾嗎?他這樣安慰自己。生活本來就是由各種各樣遺憾組成的一段曆程,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這些旁枝末節呢?
一路上,老陳也不像來時那麼健談,而他則默默的坐在後座上,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若有所思。
到省城的時候,已經是臨近中午了。
他給常力妻子打了個電話,先簡單的解釋了下自己沒能出席追悼會的原因,然後提出,能否把那封信拿走。說實話,他打電話的時候,心情是很忐忑的,畢竟,在絕大多數人看來,他的所作所為不怎麼夠意思。
但常妻並沒表現出一絲的不悅,反而很抱歉的說,本來應該給他送過去的,但實在是身心俱疲,無力折騰,所以隻好麻煩他親自來家裡取,並將家庭地址告訴了他。
或許是那一萬塊錢起作用了吧,林海想,儘管這個想法庸俗到連他自己都感覺可恥。
在省城讀了四年大學,他對這裡還算熟悉,沒費什麼事,便找到了。
常力的家位於省公安廳的宿舍區,是一棟建於上個世紀九十年初期的磚混式老樓,略顯陳舊。
開門的是常力的妻子。一個非常普通的中年婦女,身材瘦弱,麵容憔悴。隻有身上的警服,給她晦暗的臉色增添了一抹亮色。
“你好嫂子,我是東遼的林海。”他小心翼翼的說道。
“哦,你好,快請進吧。”常妻道。
林海略微遲疑了下,說實話,他不想進去,因為這房間似乎也有著魔力似的,給他莫大的壓力,甚至站在門口,都感覺心跳加速。
“進來吧,正好,我還有幾句話要對你講。”常妻平靜的說道。
他無奈的點了點頭,邁步走進房間,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常力的兒子也在家,見有客人來了,還主動出來打了個招呼。
客廳不大,沙發也很陳舊,對麵的五鬥櫥上擺著個鏡框,裡麵鑲嵌著一張全家福。
全家福應該是最近幾年拍攝的,常力摟著兒子和妻子,臉上露出少有的笑容,隻是那目光仍舊銳利如刀,令人不敢直視。
常妻在他對麵坐下,將一萬塊錢放在了茶幾上,淡淡的道:“心意我領了,不過,這個請你拿回去。”
“嫂子......”
他的話還沒等說出口,便被常妻微笑著打斷了:“這也是老常的意思,他生前曾經留下過話,喪事從簡,不收任何禮金。”
林海無語。
常妻又平靜的道:“彆說朋友和同事,就連親屬的禮金,我們都沒收,老常就這樣,這輩子除了工作之外,他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他掛在嘴邊的話就是,生的乾淨,走得利索。”
林海默默的歎了口氣:“可是嫂子,這真是我的一點心意,如果您拒絕的話,我這輩子心裡都會感覺虧欠的。”
“不會的,老常說,他這輩子,不欠任何人,任何人也不欠他,所以,你不用有什麼負擔,至於沒能出席追悼會嘛,那就更是無所謂的事了,說了你可能都不相信,出席追悼會的人很少,基本上都是家裡的直係親屬,廳裡隻告訴了幾個領導,其他同事都沒通知,老常說了,大家都忙,何必為個死人牽扯精力呢,如果不是他反複叮囑,說死了之後,務必讓我把信交給你,我根本就不會告訴你的。”
林海默然。
這是他永遠無法企及的超然和孤獨,在這種超然和孤獨麵前,任何對名利的追逐都顯得是那麼的淺薄,所謂功成名就,實在是不值一提。
“好吧,既然嫂子您這麼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林海說著,將那一萬塊錢拿了回來。
常妻微笑著說道:“謝謝你,謝謝你能理解他。”
“嗯......那封信......”他沉吟著道。
常妻聽罷,示意他稍等,然後起身從五鬥櫥的抽屜裡將信取了出來。
“這封信是老常去世前三天寫的。那時候,他已經很虛弱了,寫幾個字,就要休息一陣,短短幾百個字,寫了大半天。”常妻說著,將信遞了過來。然後又接著道:“寫好之後,又讓我把信封好,搞的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絕密文件呢。他叮囑我,隻要他咽氣了,就立刻打電話告訴你,必須親手把信交給你,絕對不能落在彆人手裡。”
林海把那封信拿在手裡,感覺沉甸甸的,而且信封上似乎還殘留有常力的體溫,這讓他的鼻子微微有些發酸,眼眶也濕潤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試探著問道:“這裡麵寫的是什麼呢?”
“不知道。這麼多年,他的東西,我從來不看也不問,已經習慣了。”常妻淡淡的說道,見林海好像要當麵把信拆開,於是又道:“彆,你還是拿回去看吧。”
林海點了點頭,將信放在包裡,然後四下看了看,又道:“嫂子,您看,我能幫您做點什麼嗎?”
“什麼也不用呀,我挺好的,你忙工作吧,老常說,你是個很有想法的年輕人,前途無量。”
林海苦笑,他抬起頭,卻發現照片中的常力好像正看著他,隻是那笑容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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