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是個經驗非常豐富的節目主持人,立刻抓住了這個點,圍繞著張大鼻子的身世追問下去,可現場百餘人,竟然誰也說不出個子午卯酉,大家麵麵相覷,都卡殼了。
張大鼻子.....這名都喊了幾十年了,誰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呀?至於是不是本地人,那還用問嘛,不是本地人,誰能在老爺嶺這鬼地方待著呀!
最後,還是鎮政府信訪辦的一名年齡比較大的老兄站了出來。
據他介紹,張大鼻子是六八年被下放到鄰縣勞動改造的乾部,當時在省城大學任教,據說還是個副教授。至於被下放的理由嘛,應該是有曆史問題和海外關係。這個理由現在聽起來有點像是開玩笑似的,但在當年,是足以壓死人的。
由於懂些中醫,七零年的時候,被調至黃嶺縣老爺嶺鎮,負責培訓赤腳醫生。
這些事與王心蓮說得基本一致,林海聽罷,不由得心生感慨。
張老師把畢生的積蓄都拿出來,想為這片土地做點事情,可偌大的老爺嶺鎮,卻隻有一個人能說得出他的身世,實在是可悲可歎啊。
信訪乾部接下來說的,連王心蓮都不知道。
七六年,隨著政治環境的變化,當時的下放乾部陸續返回原單位了,但張大鼻子卻不知因何留了下來,八十年代初期,省城大學還專門派人來老爺嶺鎮找過他,當時負責接待的,就是信訪辦的這位同誌。
“我也不知道他跟省城大學人事部門的同誌是怎麼談的,總之他就這麼留下來了,85年,他在老爺嶺鎮辦理了身份證,從此就變成了本地人。”信訪辦的乾部說道:“至於叫什麼名字嘛,當時我還真留意過,可時間太長了,現在也記不得了,但是個很文雅的名字,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的那種。”
在老爺嶺鎮的采訪工作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見素材收集得差不多了,相關人員將設備收了,然後便提出,讓林海帶著去關帝廟看一看。
林海當然爽快的答應了。於是大家紛紛各自上車,往關帝廟方向開去,
中國人是個喜歡看熱鬨的民族,老爺嶺鎮的老百姓更甚,聽說要攝製組要去關帝廟,不少閒得無聊的人便紛紛跨上摩托車,一路隨行,整個隊伍浩浩蕩蕩,好不壯觀。
見麵之初,林海便將張大鼻子所著的《老爺嶺源考》一文送給了節目組,在去往關帝廟的途中,導演和春曉在車上把文章通讀了一遍,抵達之後,立刻架起設備進行了針對性的拍攝。
而看熱鬨的老百姓也沒閒著,紛紛把自己所知道有關張大鼻子的事講了出來,很多敘述與鎮領導所講的根本就是兩回事。
在鎮政府對麵開超市的一位大哥說,為了修關帝廟,張大鼻子來鎮政府不下十次,其中有一次,為了等去縣裡開會的書記,在超市坐了整整一天。他親眼見過,張大鼻子被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從裡麵架出來,老頭嘴裡還破口大罵,說這幫當官都是忘記祖宗的王八蛋,哪天關老爺發起威來,都把他們給收走等等。
林海並沒聽這些,他一直跟著攝製人員,春曉也問了他很多問題,諸如與張大鼻子是怎麼認識的等等,他都如實回答了。
“我也是省城大學畢業的,所以,一直稱呼他為張老師。”林海平靜的說道:“實不相瞞,我對他的了解很少,今天信訪辦的同誌講的那些,很多都不知道,不過在我看來,張老師是個執著而灑脫的人,他平時唱的那些小調都很有趣,隻是沒法在電視台裡播出而已。”
“都是黃色的?”春曉好奇的問。
林海想了想:“怎麼說呢,黃色是個貶義詞,我覺得用在這裡不準確,其實,這種小調在民間流傳很廣,庸俗也好,黃色也罷,不過就是老百姓的生活的一部分而已,我們都是俗人,說些俗話,哼兩句俗調,太正常不過了,與道德水準無關。”
“但你所說的執著和灑脫,又是從何談起呢?”春曉又問。
林海指了指周圍道:“你看到了嗎,所有這些修繕,都是他搞的,沒有報酬,沒有關注,隻是默默的在做,還有廟前的石碑和那條路,也是他和林場的王主任,用最原始和簡陋的工具修的,這年頭,能十多年埋頭於一件事,這還不夠執著嗎?”
說到這裡,他略微停頓了下,又接著道:“至於灑脫嘛,他臨終之前,將這張銀行卡留給了我。”說著,將那張銀行卡拿了出來。
“卡裡有多少錢?”
“七十五萬,其中五萬,是留給王心蓮的,剩下的七十萬,委托我用於修繕關帝廟,到現在為止,我也不清楚,他從哪裡得到了這筆巨款,對不起,我用巨款這兩個字可能比較誇張,但如果你看見過他的生活狀態,就應該能理解了。不為名不為利,隻想回報這片曾經養育過他的土地和山林,這還不夠灑脫嗎?”林海緩緩說道。
春曉微微點了點頭:“不僅灑脫,我覺得更值得尊重。”
林海苦笑“是的,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隻是當著攝像機,沒敢輕易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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