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掛樹梢。
近些時日於宮中揮斥方遒的李選侍不顧病入膏肓的泰昌皇帝,在一眾宮娥內侍的簇擁下,出人意料的應邀行至位於內廷西側的翊坤宮。
聽聞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聲,李選侍隻覺得內心前所未有的滿足,妖豔的麵容上平添了三分光彩。
自萬曆十一年,鄭貴妃因懷有身孕,被萬曆皇帝下旨冊封為妃之後,這翊坤宮便成為其寢居,距今已有三十餘年。
簡單的寒暄過後,嘴角噙著淡笑的李選侍與鄭貴妃相對而坐,內心忍不住翻騰。
曾經高高在上的皇貴妃,竟然會用如此和煦的態度對她,著實令她有些意想不到,以至於受寵若驚。
因為萬曆皇帝"愛屋及烏",溺愛福王的緣故,作為萬曆皇帝長子的朱常洛雖是被冊封為"太子",但並不受萬曆皇帝和鄭貴妃重視,更彆提她這位以色悅人,出身寒微的小小選侍。
曾幾何時,她連靠近翊坤宮的權利都沒有。
興許是怕身前的貴婦發現自己的窘態,李選侍趕忙端起身旁的茶盅,繼而掩飾嘴角壓抑不住的笑容。
對於李選侍的小動作,獨得萬曆皇帝恩寵三十餘年,如今已是年近六旬的鄭貴妃隻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像從前那般出言譏諷。
半晌,見難掩得意之色的李選侍仍未平複好心情,雍容華貴的鄭貴妃終是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並朝著身旁侍立的內官使了個眼神。
乾清宮已然傳回消息,昔日曾在其宮中當值,並於半個多月前被泰昌皇帝升為司禮監秉筆,掌管禦藥房的崔文升因"辦事不利",於兩個時辰前被逐出了宮中。
見鄭貴妃的目光往來,身著緋袍的魏朝心神領會,趕忙直起身子,朝著外間輕輕拍手。
幾個呼吸過後,伴隨著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幾名身材窈窕的宮娥緩緩映入眾人眼簾,而其手中所捧的托盤更是光彩奪目,頃刻間便令李選侍目眩神迷,呼吸急促。
因為泰昌皇帝不受先帝待見的緣故,太子宮中的吃穿用度自是被處處克扣,縱使用"寒酸"二字形容也毫不為過。
而且大明天子選妃向來隻在民間百姓中擇取,以免出現"外企乾政"的亂象,故此出身卑微的李選侍從未見過此等珠光寶氣的金銀玉飾。
"選侍常伴皇帝左右,且為我大明開枝散葉,實在是勞苦功高,這些金銀玉飾權當做本宮的些許心意"言罷,鄭貴妃便輕輕揮手,示意雙手捧著托盤的宮娥分立角落兩側。
對於鄭貴妃的輕語,目光中夾雜著些許恍惚的李選侍置若罔聞,仍是在緊緊盯著托盤,口中顫抖道:"這些金貴之物,哪裡是臣妾這等身份能夠使用的,皇貴妃娘娘如何使得呐"
"哎,選侍此言差矣,"似乎是對李選侍的反應頗為滿意,雍容華貴的鄭貴妃輕笑開口:"此物對於宮中尋常妃嬪雖是難得,但以選侍的身份,不過爾爾。"
嗯?
聽得此話,仍沉浸在珠光寶氣之間的李選侍終是察覺了些許端倪,略有些不解的看向滿臉含笑的鄭貴妃。
她雖是從未見過如此奢華的金銀玉飾,但也知曉這些熠熠生輝的飾品十有八九便是那位禦極四十八年的先帝曆年賞賜給鄭貴妃的。
而她不過身份低微的選侍,焉有資格使用這些稀罕物。
見李選侍終是緩過了神,寵冠後宮三十餘年,見過了大風大浪的鄭貴妃笑容不減,神色自若的輕語道:"皇帝獨寵選侍一人,昔年還令選侍撫養皇長子,此等功績足以令選侍晉升為皇後。"
"倘若選侍晉為皇後,母儀天下,莫說這些金銀玉飾,九州之內的所有稀罕物,也任由選侍取用。"
呼。
一陣風起,偌大的翊坤宮鴉雀無聲,在場的宮娥內侍皆是屏氣凝神,不敢發出半點聲音,而雍容華貴的鄭貴妃及其身旁的緋袍太監魏朝則是滿臉殷切的盯著滿臉驚愕之色的李選侍。
"貴妃娘娘說笑了,臣妾身份低微,哪裡敢做這等非分之想"一聲輕笑過後,李選侍便是故作幽怨的開口。
眼前的鄭貴妃雖是道破了她的心思,但她也不會貿然承認,以免日後留下口實。
她能夠在宮中立足至今,並獨得朱常洛寵愛,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選侍此言差矣,皇帝原配早亡,選侍又對皇長子有養育之恩,理應晉為皇後。"見李選侍遲遲不肯表露心跡,鄭貴妃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這李選侍雖然瞧上去嬌滴滴,手無縛雞之力,但無論是其手段亦或者心性,在太子宮中都無人出其右。
在太子妃郭氏病亡之後,生育了皇長子的王才人本應母憑子貴,成為太子宮中身份最穩尊貴之人,日後可母儀天下。
但李選侍卻仗著朱常洛的寵愛,完全不將王才人放在眼中,甚至還暗中打壓王才人,並於去年借著一件微末小事,遣人將王才人毆打致死。
如此陰狠的手段,饒是她這位見慣了宮中"爾虞我詐"的皇貴妃都自歎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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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在王才人含恨而死之後,李選侍仗著朱常洛的偏愛,沒有受到半點懲處,反而還獲得了養育朱由校的資格,成為其重要的政治資本。
"皇貴妃娘娘謬讚了,臣妾雖是得皇帝寵愛,但這輩子命薄,實在無緣皇後寶座"見鄭貴妃將話挑明,一向精明的李選侍也是苦澀一笑,五味雜陳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