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陰。
眼瞅著便要酉時,低垂的穹頂已然逐漸西沉,身著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校立於窗柩旁,盯著外間隨風搖曳的落葉,遲遲不發一語,臉上的表情有些陰鬱。
見狀,默默立於乾清宮暖閣角落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便是苦笑一聲,小心翼翼的整理起案牘上有些淩亂的奏本,滿是褶皺的臉上夾雜著些許同情。
前幾日,隨著天子正式下旨,駁回了遼東巡撫周永春回鄉丁憂的奏本之後,天子與外朝大臣之間的"蜜月期"便是徹底宣告結束。
尤其是當禦馬監提督魏忠賢於西苑豹房大刀闊斧,整飭"騰驤四衛"的消息傳出宮後,外朝的大臣們更是為之沸騰。
風聞奏事的禦史言官們就好似嗅到腥味的貓一般,頓時來了精神,將奏本不斷送入宮中。
其中言辭最為犀利者,更是將矛頭對準了繼位不過十餘日的天子,諸如"拆毀豹房","專心讀書","虛心納諫"等字眼,看的他這位司禮監掌印都是心驚肉跳。
"樹欲靜而風不止呐"輕歎了一口氣,朱由校將目光自遠處夕陽餘輝收回,轉而盯著身後被重新擺放整齊的奏本,臉上的表情很是無奈。
饒是早就知曉東林"好鬥",但他也沒有料到,這才短短半個月不到的時間,誌在"眾正盈朝"的東林君子們便迫不及待的開始了"排除異己"。
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重兵雲集的遼鎮,彈劾遼東經略熊廷弼的奏本可謂是絡繹不絕。
不過令朱由校稍有些意外的便是,任憑朝中禦史言官"揮斥方遒",包括內閣首輔方從哲在內的三位閣臣卻是無動於衷,遲遲沒有下場。
對於內閣首輔方從哲"冷眼旁觀",朱由校心中多少還有些預料,畢竟在他看來這位獨相七年的三朝元老已是有些心灰意冷,隻等著朝中禦史言官"彈劾",便會順勢引咎辭職,回鄉終老。
事實上,近兩日朝中也確實漸漸有了彈劾內閣首輔的聲音,認為其獨相七年,始終碌碌無為,並間接導致了先帝殯天,實不配繼續擔任首輔一職。
隻是因為朱由校才繼位不久,首輔方從哲有"從龍之功"傍身,兼之朝中言官的重心皆放在千裡之外的遼東,故此彈劾首輔的奏本還不算太多。
隻是次輔劉一璟及東閣大學士韓爌這兩位東林大佬同樣對千裡之外的遼鎮采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卻是出乎朱由校的預料。
如若說朝中禦史言官的彈劾還勉強算"小打小鬨"之外,那麼昨日由通政司卿親自呈遞進宮的奏本,便是徹底令朱由校意識到明末"黨爭"的殘酷。
曾於萬曆年間巡按遼東,後被泰昌皇帝親自提拔為太常寺少卿的姚宗文上書彈劾遼東經略熊廷弼,指責其從去年春天到任之後,一直停滯不前,且暗中與建州女真有書信往來,恐有通敵之嫌。
"大伴,這姚宗文是父皇親自提拔的?"
回到案牘後,朱由校隨手拿起被其刻意擱置在一旁的奏本,若有若思的朝著不遠處滿臉苦色的司禮監掌印說道。
"回稟陛下,這姚宗文確實是先帝爺提拔的"迎著朱由校錯愕的眼神,老太監王安沉重的點了點頭。
雖說子不言父過,但此時他多多少少也體會到了眼前天子無奈的心情。
因為國本之爭的緣故,萬曆皇帝在執政後期便常年幽居深宮,不見朝臣,導致大明官員缺額十分嚴重。
為了能夠解決此等"弊端",泰昌皇帝才剛剛繼位,便是迫不及待的"撥亂反正",大肆提拔於"國本之爭"中出力甚多的東林官員,並對這些人委以重任。
"那這姚宗文,也是東林官員?"聽聞姚宗文果真是由自己的"父皇"親自提拔,朱由校心中雖是有些無奈,但臉上卻也沒有流露太多表情。
迄今為止,朝中為"東林黨"搖旗呐喊的官員大多是風聞奏事的禦史言官,亦或者各部給事中,這等官職相對不顯的官員。
但這太常寺卿,卻是有資格身著緋袍的正四品官員,地位遠非尋常的科道言官能夠比擬。
"敢叫陛下知曉,"見朱由校問起姚宗文的出身,老太監王安臉上的苦色更甚,稍作猶豫之後,方才在朱由校詫異的眼神中解釋道:"這姚宗文乃是萬曆三十五年的進士,與彼時的內閣首輔沈一貫同鄉,故而算作浙黨,並非東林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