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內心忐忑不安的徐光啟見遲遲等不來天子問詢,終是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打量起案牘後的天子。
四目相對,滿臉激動的朱由校方才醒轉過來,不由得主動出聲:"朕聽說,徐先生於通州練兵的時候,還不忘耕種番薯?"
此話一出,徐光啟臉上的表情便是一僵,心道天子這是在責備他"玩物喪誌"嗎?
顧不得多想,徐光啟趕忙拱手,為自己拱手辯解:"敢叫陛下知曉,微臣為了練兵已然散儘家財,種植番薯也隻是為了糊口,不得已而為之"
番薯這東西早在萬曆年間便曾傳入大明,雖然畝產遠勝於尋常農作物,但因為其口感相比較傳統粟米略有不足,兼之大量服用也會導致脹氣等緣故,始終未曾在民間得以大麵積耕種。
不過對於將全部家財用以練兵的徐光啟來說,物美價廉的"番薯"倒是其最佳選擇。
瞧徐光啟略顯急切的模樣,朱由校便大概猜到其心中所想,知曉眼前這位老先生怕是誤會了什麼,故而含笑開口:"先生不要誤會,朕沒有彆的意思。"
旋即,不待徐光啟心弦放鬆,年輕天子便是緊接著追問道:"敢問先生,這番薯收成可好?"
本以為是君臣間的"調侃",卻不曾想案牘後的天子竟然問的如此細致,徐光啟的臉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看樣子,天子對於這"農耕"一事還頗為上心。
"收成應當數倍於尋常稻米"迎著天子殷切的眼神,老成持重的徐光啟沒有半點猶豫,便是拱手答道。
嘩!
話音剛落,偌大的乾清宮暖閣內便是嘩然一片,平日裡循規蹈矩的宮娥內侍皆是瞠目結舌,臉上滿是驚愕之色,就連司禮監掌印也是目瞪口呆,眼巴巴的望著身材瘦弱的徐光啟。
皇宮裡的宮娥內侍大多出身貧寒,走投無路之下,這才進入皇宮"苟且",故而他們十分清楚,這番薯收成數倍於尋常稻米意味著什麼。
倘若昔日他們家中種有這所謂的"番薯",或許他們的親人便不會因為饑餓而死,他們也不用揮刀自宮,一邊忍受身體上的殘疾,一邊在宮中提心吊膽的度日。
無視了角落處急促的呼吸聲,年輕天子臉上的笑容更甚,但仍不忘"咄咄逼人"的追問:"民間可有耕種?"
隨著話題愈發深入,徐光啟也漸漸意識到眼前天子不似玩笑,接下來的奏對或許便是對他的"考究"。
思索片刻,徐光啟拱手正色道:"啟稟陛下,番薯等物雖是產量不菲,但僅在福建,廣東等地多有耕種。"
"至於北方,卻是少有人願意耕種"
提及此事,徐光啟的老臉上便是湧現了些許無奈之色,這些年他雖然不遺餘力的於北方推廣"番薯",但受限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卻是收效甚微。
反倒是南方沿海省份,聽說種植番薯的百姓越來越多了。
"這是為何?!"聞言,朱由校便是一愣,他自是知曉這所謂的"番薯"本就是由東南沿海商人自海外傳回大明,當地百姓有所種植也在情理之中。
但北方為何卻無人願意耕種?
"啟稟陛下,南方氣候適宜,且雨水頗多,本就適合耕種糧食"半晌過後,徐光啟無奈且疲憊的聲音終是於暖閣內響起,但瞧其欲言又止的模樣,顯然是有難言之隱。
見狀,案牘後的朱由校趕忙點頭示意:"徐先生大可直言不諱,不必心懷顧忌。"若是能夠在大明廣泛種植"番薯",或許困擾大明許久的糧食危機便可以順利解決。
"除了自然條件之外,還有便是這番薯因為產量過大,導致價格低廉,因此也就賣不上價"
在朱由校不解的眼神中,精明乾練的徐光啟突然說出一番聽上去自相矛盾的話語,讓人雲裡霧裡。
見身旁天子好似仍然沒有意識到其中關鍵,已是反應過來的司禮監掌印便是輕咳一聲,小心翼翼的低語道:"陛下,一條鞭法"
轟!
聽得耳畔旁響起的低語,年輕天子終是恍然大悟,意識到民間百姓不願意耕種這"番薯"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