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皺眉看向趙泗:“何以求死?”
“變法者何以善終?”趙泗反問。
始皇帝聞言略有不滿,他明白趙泗的意思。
這並不是無的放矢,吳起,商鞅,凡變法者就沒有善終的。
這是不爭的事實,前車之鑒,後車之師,趙泗說出來那句我就隻有死給陛下看了,並非妄言。
但是這句話始皇帝很不滿,不滿的並非是趙泗畏死,而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信任。
始皇帝本質上是一個能容人的君王,也是一個能夠維護臣下的君王。
趙泗的畏死之言,對始皇帝而言,就是冒犯。
變法者何以死?要麼是君上心胸狹隘,不能容人。要麼是主君無能,不能給臣下分擔壓力。
始皇帝從來不認為曆朝曆代的王能夠和他相比,相比較於其他君王,他的容人之量更大,王翦也好,尉繚子也罷,都得以善終。
他的手段也更狠,不管是清除外戚,還是覆滅六國,還是鎮壓嫪毐,從呂不韋手中奪權,他的手腕毋庸置疑。
他也願意為臣下分擔壓力,一統天下以後,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雖然是李斯主導實行,但是是始皇帝堅定的站在了李斯背後為他頂住壓力,甚至也因此成為了輿論主要的抹黑對象。
始皇帝沒有用完就丟的習慣,儘管天下人畏懼始皇帝,對他妖魔化,但不可否認的一件事是,始皇帝絕對是一個值得效死的領導。
始皇帝確實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不因為趙泗的貪生怕死,而是麵前這個小家夥的不信任。
不管是趙泗認為始皇帝保不住他,還是認為始皇帝不會保他,本質上都是不信任。
要麼是不相信始皇帝的能力,要麼是不相信始皇帝的人格。
“此事,非你不可呢?”始皇帝麵色嚴肅,目光略顯沉凝。
“那臣惟一死爾!”趙泗見狀,也收斂起臉上的苦笑,鄭重回答。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隻是臣眼高手低,空能知而不能行,唯恐壞了國家大計。”趙泗並非辯解,而是闡述事實。
如果做一個定位的話,趙泗認為現在的自己充其量就是發表意見評論朝政的言官,而不是推行政策,治理地方的實官。
他確確實實沒有足夠的手腕,經驗,能力,去推行這樣的政策。
“無妨,朕會讓李斯輔導你,以你為主,大秦朝堂,三公九卿,凡有所用所求,朕皆予伱。”始皇帝嗤笑了一下。
趙泗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再繼續開口辯解。
“臣可否思考一二……”趙泗抬頭。
“三天,三天之內,朕要見到初卷。”始皇帝伸出手指。
趙泗心情複雜的點了點頭,始皇帝沒有再繼續開口,隻是低下頭來處理奏折。
趙泗跟著跪坐下來的,看著麵前的竹簡卻心思複雜,不知從何看起,爾後找出一卷未曾書寫的竹簡,提筆沉凝。
《遷貴令》
落筆三個字,此刻卻仿佛有萬鈞之重。
“媽的,好好的怎麼就把這件事落在我身上了……”趙泗越想越覺得難受。
眼下的大秦可不同於漢朝。
漢武帝的父親漢景帝已經削過藩,平定了七王之亂了。
漢朝的時候七國也已經被徹底的掃進了曆史的塵埃之中。
漢朝也沒有秦朝這麼高的賦稅和這麼誇張的徭役比例。
武帝時期,已經有了一定的中央集權的基礎,漢武帝遷移的是富豪,是按照財富標準遷移的。
富豪和貴族是沒辦法比的,貴族是千年血裔,豪強算個什麼東西?
豪強在有錢,也不過一地罷了,可是貴族是真的名滿天下,家族聯姻,六國各自的大小貴族,彼此是靠血脈聯絡。
甚至如果扯遠一點,六國舊貴族和秦王室也沾親帶故。
可想而知,大秦麵對的壓力要比漢武帝推行遷茂陵令的壓力大的多。
豪強造反,能夠轟動一縣都是千難萬難,可是那些大貴族,輕而易舉的就能掀起涉及一郡之地的反叛,甚至於因為有姻親關係聯絡,還會形成廣泛且具有深切聯絡的關係網。
相比較於豪強,隻能禍害一個地方,相互之間也難以勾連。
貴族是真的能夠做到集中火力的,人家是真有關係和聯絡。
誠然,大秦有百萬之兵……誠然,大秦已經覆滅了六國。
可是大秦覆滅六國,除了本身能打以外,靠的是遠交近攻,想辦法坑害他國能臣。
實際上大秦對六國遠不具備壓倒性優勢,六國合縱之時,秦國一樣岌岌可危。
隻不過六國君主心思各異,各有訴求,給了大秦分而化之,以連橫而破合縱,掙脫出生機攻守異形。
而縱觀六國,君臣不能同心,臣子有臣子的訴求,君王有君王的想法,故而秦能一統天下。
可是一旦頒布遷貴令,就是給了六國舊貴族一個聯合起來的理由。
他們有共同的目標,遍布天下各地,在各地具備聲望,權勢,財富,互有姻親,當他們的利益同時被侵犯的時候,會迅速且自然的整合為一個群體。
大秦這次針對的是一整個群體,根本不可能再分而化之。
更關鍵的是眼下的時間處於曆史的微妙節點,六國剛剛覆滅,卻還沒有被完全掃進曆史的塵埃,天下第一次進入大一統,天下的所有人也沒有把大一統當作必然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