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兒散開仔細搜,獻賊沒了馬,跑不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七嘴八舌的呼和與傳令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傳進張獻忠的耳中。撐起沉重不堪的眼皮,他能看見夕陽正沿著遠處陡峭的山脊慢慢向下沉,四麵八方的光線順著夕陽西沉的方向,慢慢收束,天地間正慢慢黯淡。
算了吧,張獻忠暗自輕歎。現如今,他隻想閉上眼睛。戎馬大半生,酒色財氣樣樣到手,驀然回首才發現,十餘年來自己居然都沒有安安穩穩睡過一覺。
當張敢先率眾匆匆趕到張獻忠躺著的草堆時,看到的隻是一個酣然入睡的人。
按照王來興早前的軍令,大渡河畔的戰事結束,張敢先押著張獻忠及沿途捕獲的一些俘兵與清掃戰場的馬惟興會合。而後順著大渡河轉沿大江而行,直去芒溪。不想半道上,撞見了踽踽獨行著的呂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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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越一手捂著腹部,一手以木棍拄地,一瘸一拐地走。
“你不是給獻賊殺了嗎”張敢先讓兵士送來擔架,抬受傷的呂越上去。
呂越澀聲道“小人運氣好,躲過了要害。”說著話,身邊一串俘虜經過,蓬頭跣足的張文秀正看將過來,兩人稍一對視,各自偏過頭去。
王來興、張敢先、馬萬年、劉佳胤、三譚等部在芒溪聚齊,此戰各方清點彙總,斬得西軍兵士首級二千三百餘顆,俘虜一千餘人,另有數百或是溺死河中或是逃散山林難覓蹤跡。將帥方麵,“西王”張獻忠以下,或俘或殺或降,幾無遺漏。
有關千餘俘虜的安置問題,覃奇功向王來興建議就地取材,將這些馳騁多年戰技不俗的西軍將士重新整編為一支馬軍營,以彌補當前趙營缺少馬軍的短板。王來興對他的建議表示認可,決定派人傳信給趙當世彙報此事,另外推舉了任職的軍官人選。
其中統製坐營官的人選爭議較大,因為王來興想將呂越推上去。
王光英就此事反對道“呂越新降,難以服眾。且有傷在身,不宜帶兵。就算要任用獻賊舊將,比他地位高的人大有人在。”
一向和順善於納諫的王來興態度卻堅持自己的看法,道“呂越新降,難以服的是我等趙營老人,他在獻賊手下效力多年,職位不低,駕馭起西營舊部正堪其用。”接著又道,“身上的傷可以養好,但若心有欠缺,則難以彌補。環顧西營投誠諸將,論為人的仗義、論對我趙營的忠勇,無人能出其右。”
覃奇功知其心意,也出言道“咱們把人提到主公那裡,具體如何安排,還看主公裁斷。”
這麼一說,諸將複無言語。
王來興私下找到覃奇功道“覃先生,我推呂越,一是感他舍己為人的剛毅品性,二是心中多少對他有些虧欠想找補找補。我這樣做,合適嗎”
覃奇功正顏應道“為將帥者,首先要考慮全軍及大局,這這一點上,個人的安危品行均可忽略不理。但是大局已定,豈能良知泯滅不分好歹呂越為我軍做出的犧牲,有大義之風,於情於理,他都值得受這統製坐營官一職。”
王來興若有所思,點頭答應。
覃奇功微笑續道“統帥無情,是迫不得已。但做人還是要有人情味,方能聚攏人心。”
王來興亦是爽朗笑道“受教了,有先生在身邊,受益良多。”
大軍整頓完畢,開拔回城外營盤。次日一早,王來興便傳令帶上張獻忠。
寒冷天氣,身材長大的張獻忠上身赤裸,被手腕粗的麻繩捆綁成粽子也似。綁了一整夜,繩索深勒處淤血青紫清晰可見,他隻鬆鬆垮垮綁了個頭巾,略微發黃的頭發及胡須早沒了往日獅虎般的氣勢,反而蕭索如枯草乾枝,令他更顯頹喪落寞。
王來興看著張獻忠許久,張獻忠站立不言,雙目緊閉。
“跪下”張敢先上前猛地將張獻忠踢翻在地。昔日僅憑隻言片語就能決定萬千人之生死不可一世的梟雄,如今滾在地上終究也不過是一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血肉之軀。
“拖下去,砍了”王來興慢慢站起,揮了揮手,這是趙當世給他的特權。對於趙當世而言,他隻需要看到張獻忠的人頭。
“慢著”一直不說話的張獻忠扭了扭身子,跪在地上大聲道。
“有話說”王來興問道。
張獻忠昂首挺胸,麵色冷峻,隻這一刻,重現逼人的氣勢。
“崇禎小兒說了,能殺老子的,該給賞格。”張獻忠洪聲道,轉頭看了看張敢先,“老子素來講義氣,這位兄弟抓了我,該給的足數賞賜,你們可彆食言”
“絕不食言。”王來興冷冷點頭,手一抬,一直看著狀若熊羆的張獻忠被押著消失在陽光照射的大帳門外,方才轉身走回位置,慢慢拿起了整整齊齊並排擺放在桌案上的那三支鷲翎箭,凝眉歎了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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