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刷黑,錢魁打開書包在朝外的一個放筆盒的布袋裡取出兩根蠟燭,點上一支,放在看守屋一邊靠牆的小桌上,放了兩次都沒有放穩。他讓那燃著火苗的一端滴兩三砣蠟燭透明的眼淚下來,然後將蠟燭屁股蹲在上麵,就這樣粘穩了。
他拿一隻小椅杌坐著,上半個身子伏在桌子上看書、寫作業,直到再續上一支蠟燭燃去三分之二的時候,他才有了倦意。夜已深,他想強打精神,打算把這支燒完了,再就寢。
可是窗外忽然刮起大風,把那支蠟燭的火苗吹得朝一邊歪著,就要熄滅了。錢魁站起來想拿什麼塞住窗戶,可這窗戶不是用木料打製的,而是砌匠在砌那麵牆時留的一個小方孔,剛好夠一隻貓出入。
在冬天都用塑料布把它封住了;在夏天,天熱,又把那塊塑料布扯開。
現在這個窗戶旁還沒有完全撕落的已破成半爿的灰白塑料布被夜風刮著發出“噗噗”的響聲。眼看沒有什麼好的東西蒙住窗戶——一個小方孔,錢魁就乾脆放棄。
他從鋪上的枕頭邊拿出一支手電筒,走出看守房到外麵的玉米地巡視一遍,把那雪亮的光柱上上下下晃動了一陣子,沒有發現異常情況,便放心地回到看守房躺在鋪上睡覺。
窗外嗚嗚作響的夜風像一支催眠曲,慢慢地他打著輕微的呼嚕進入了夢鄉。
恍惚中,錢魁又走進了一片玉米地,隻見一個身著官服的大漢迎麵走來,樣子很凶,他有些害怕,身子轉到路邊準備讓大漢走過去。
大漢攏來了卻不走,拍著錢魁的肩膀叫他的名字,錢魁詫異不已,再抬頭看他。他滿臉綻笑,將手裡一本書翻到其中的一頁對錢魁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在逆緣中積了不少陰德,可是上次參加高考,卻沒有高中,這並不是你不聰明,問題是你有一番孽障。
大漢指著那上麵的青蛙、蛇、蜥蜴等一些動物說,你的前世有殺生之過,所以今世不順,也就影響了你的學業。錢魁看了那書上的一段關於他過去世殺生的記錄,又聽到大漢如此說,便敏感地問,我的書是不是白讀了?是不是不必讀了?
大漢把那本書合上,蹲下身子對錢魁說,不是這個意思,我建議你寫一篇戒殺文,懺悔前世的孽障,今年高考會順利些。
這時,大漢又挺直身子,錢魁矮他一個頭,見他如此點撥自己,錢魁拱手施禮,請問您尊姓大名?大漢笑而不語,突然一個白髯老漢拄杖走過來介紹,錢魁,你不清楚,他就是陽間人十分懼怕的鼎鼎大名的閻王爺。
哎呀!是不是要我的命?錢魁越發懼怕地說。大漢講,今天不是來要你的命,是來給你加壽的。
說著,大漢揪住錢魁的衣襟奮力朝前一搡,錢魁驀然醒來,隻聽到頭頂上有什麼東西發出“炸炸”的響聲,還有一些塵土墜落在鋪上。
錢魁立即意識到一根快要斷裂的房檁就要垮塌了,他順手摸起枕邊的手電筒,將身子一滾,下了鋪沿。就在一瞬間,“轟隆”一聲,房頂上斷裂的兩根木檁砸了下來,正砸在錢魁剛剛退開的鋪位。
他的身上頭上還沾帶了一些噴濺來的塵土,他一邊撲打,一邊說,呀!好險——
錢魁撳亮手電筒一照,那鋪上滿是坍塌的瓦礫,屋頂一個天井般大小的窟窿。夜風嗚嗚地灌進來,像狼嗥鬼叫,森森逼人。錢魁的心在“噗噗”地跳,剛才要不是醒過來讓開了,自己八成被砸死。
此刻,他腦海裡還隱約著夢中那個大漢推他一把的情景。他忽然明白過來,當即跪在黑魆魆的房間裡納頭便拜,嘴裡念道,謝謝閻王爺的救命之恩。
連念數遍站起來,又聽到屋外有車子行駛的響聲,還有照射過來的淡淡的燈光。他走出房門,那車子已經開到房前場子上來了,是爸爸錢百萬的轎車,他怎麼來了?
正疑惑之際,爸爸推開已泊位的轎車門走下來,許是發現這裡有人看守,卻不知道是錢魁,便問道,看守房門口站著的是誰?錢魁一個激靈,知道瞞不住了,便直說,爸,是我。
錢百萬一聽話音,知道是兒子,便問,錢魁,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上學去了嗎?
爸,鄒家橫家裡有事,我替他看守一夜,明天清早上學去。
我操鄒家橫的娘,他家裡哪有事?他哄你,回去參與賭博,被派出所抓了,我接聽派出所撥來的電話說,你們莊園的員工管教不嚴,被我們抓了。我知道後,立即開車到這片玉米園區來檢查一下,未想到你在這裡。
錢百家說著,走到了錢魁麵前,錢魁把他領到看守房門口,用手電筒一照,房頂坍塌了,鋪上地上儘是瓦礫土渣。錢百萬駭然,這是怎麼搞的?
爸,你有責任啦!房屋頂上的檁子快斷了的時候你沒有檢查維修。今天是不幸中的萬幸,我睡在鋪上閻王爺推我一把,我突然醒過來,剛翻身下鋪,上麵斷裂的木檁就砸下來了,稍遲一兩秒我就會被砸死。
錢魁邊說,錢百萬邊摸他的身子,但不說話。錢魁接道,那鄒家橫走了好,要是他今夜沒走,在鋪上睡覺,說不定就被房頂上坍塌的木檁砸中,後果不堪設想。
錢百萬認為兒子說得有理,連連“嗯”幾聲。錢魁隨即把撳亮的手電筒遞給錢百萬,讓他照著,自己把壓在睡鋪枕頭邊的書包扯出來,拍了拍塵土,就背在身上。
錢百萬用手電筒照看兒子的臉,發現他的眼皮微腫,眼白還有些發紅,這分明是沒有睡好。他說,錢魁,我送你回家睡覺,隻有睡足養好精神,明天才好上課。
錢魁眯著眼睛說,爸,你不要管我,這個時候人興奮了,也睡不著,天就快亮了,你要迅速請搞建築的人來維修看守房。就這種坍塌的樣子,不能安歇,哪個還願意來看守?錢百萬拍著兒子的肩膀說,錢魁,我很高興,你總算懂事了。管你睡不睡得著,我這就送你回去休息一下,你在床上躺一會兒也行。
錢百萬說著,就攜兒子走出看守房,鑽進泊在前邊場子上的私家轎車。轎車“噠噠”地啟動,朝返程的方向駛去。車燈投射出雪亮的光柱,宛如刺破夜空的長劍,那狂暴的夜風仿佛被它斬除爪牙,忽而變得老實多了,不再胡亂地騷擾,而弄出嗬嗬的令人心神不寧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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